书接上回,本期将继续讲述深入敌后试图绕侧断后的“钦迪特”远征部队的战斗战史……
事已至此,温盖特决定索性就在因育瓦原路再渡伊洛瓦底江,在他看来,日军绝不会想到,他会从同一个渡口两次过江。温盖特一旦决定,必定雷厉风行。虽然弗格森极力反对,但“钦迪特”还是将大多数驮畜,以及6吨装备,都在伊洛瓦底江东岸丢弃。
弗格森支队充当先锋,于3月28日夜间进入欣达的村落,任务是阻滞任何尾随的日军,设置埋伏。
弗格森支队发现不远处有火光,于是上前查看。一共有4个人围着火堆,每边一个。那几个人看上去都平和而无邪。弗格森马上得出自己的结论,这几个人应该都是缅甸人,于是用他自己勉强会说的缅语问道:“这村子叫什么名字?”

第55联队长木庭知时大佐。
最远侧的那个人抬起头来打量弗格森,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当时双方相距不到3米,借着火光,彼此都看得清清楚楚。弗格森不无尴尬地发现——他们是日本人。当时弗格森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向他们道歉,觉得打搅了他们,好在他没有把这种心意付诸行动。这几个日本兵显然比他更诧异,都没有采取行动。弗格森的第二反应极快,拔掉了手雷的保险索掷了出去。这颗手雷正好落进了火堆。弗格森在那一刻清清楚楚地看到几个日本兵脸上极端恐怖的表情,他们甚至都没回过神来想要逃跑。这是一颗四秒爆炸的手雷,但在火焰的热力之下,几乎一触即爆。弗格森本能地卧倒在地,耳边就听到“轰隆”一声响,再抬头时,几个日本兵都倒下了。
弗格森侥幸除掉的那四个日本兵,隶属木庭大佐派出的三路围剿部队。木庭计划让他的部队兵分三路搜剿,一旦发现温盖特的印军第77旅,立即集中围歼。三条南北走向的搜剩路线,分别是伊洛瓦底江一线,曼西一平邦―曼宇―通茂―平梨铺一线:以及钦敦江一线。日军巡逻队和英印军遭遇的时候,大约歼灭了100人。木庭相信,在他这三路搜剿的压迫下,温盖特只能将他的部队分为多个小分队,在日军防御阵地之间寻找缝隙通过。弗格森质疑了这种策略,觉得如果能够再度集中各支队的话,完全可以在局部形成对日军的兵力优势,成功突破日军阻击。
至少在渡过伊洛瓦底江之前,温盖特还没有决定究竟是集中兵力,还是分散通过日军阵地。吉尔克斯的第7支队率先在因育瓦渡江。第7支队收集了20条船,乘船渡江。当他们到达西岸时,就遭到日军火力狙击。日军迫击炮的准头极佳,几乎指哪儿打哪儿,还击沉了一艘岸边的渡船。日军的狙击手随后也加入了狙杀行列。支队副官大卫·黑斯廷斯正在岸边行走,寻找丛林,日军第一波子弹就飞射过来,战友们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自己眼前。日军显然完全控制了因育瓦的伊洛瓦底江西岸登陆场。温盖特的意图被木庭识破了。第7支队的遭遇,让温盖特倾向于分散回师印度。
温盖特和各支队长进行了简短的讨论,决定让已经成功渡江的各支队自行返回印度,而其他各支队先转向东面前进,寻找一个安全的集结点。在各支队分散之前,温盖特选定平梨铺东南偏东16公里的位置,安排一次集中空投,以此获得所需的足够装备。这次空投很顺利,地图,指南针,粮食和皮靴都被空投下来。温盖特率部东返后,并没有和弗格森接触,但弗格森的副支队长约翰·弗雷泽在3月29日找到温盖特的旅部,向他描述了第5支队在欣达的遭遇。

在丛林宿营地休息的“钦迪特”战士。
温盖特趁这个机会,让弗雷泽通知弗格森来收集空投补给品。弗格森为寻找温盖特耗费了许多时间,等他找到地方的时候,温盖特早就带着部队离开了,留下的只有他们在草地里为了睡觉挖掘的坑。弗格森查看了一下营地的痕迹,长期训练的野外生存技巧非常巧妙地掩盖了营地出口的痕迹,弗格森都无法辨认出温盖特带领部队向哪个方向运动。这样一来,弗格森甚至都无法得到自己的那份补给,别无他法,只得立刻率领本支队返回印度。
此时弗格森的处境相当不妙,在欣达战斗期间,驮运无线电台的骡子中弹,掉进了一条溪谷,结果骡子死了,电台也无法修复,所以他已经无法用无线电请求友军空投,而木庭大佐的策略保证那些能看到日军步兵尸体的村落里,是不可能找到食物的。弗格森决定从因育瓦渡口转向东北,渡过瑞丽江,进入克钦山区,希望在那里能为他的部队找到避难所。
到了瑞丽江边,弗格森才发现自己找了个大麻烦。第5支队在江边很少能找到船,当弗格森用双筒望远镜向对岸瞭望的时候,赫然发现对岸村落里有个日本军官也凝视着他们,但英印军士兵最先遇到的敌人,还是瑞丽江险恶的江水。这里的江水并不算深,弗格森估计最深处不超过1.5米,他本人身高约1米85,江水最多没过胸口,但黑魑魅的夜色之下,江水在河床中的咆哮声,震得人们的耳膜嗡嗡作响,湍急的水流更是令人畏惧。用弗格森的原话来说:“江水流速足有4到5节(2米/秒以上),一旦脚踏进江水,脚底就会感到强劲的激流,同时一股猛劲会当胸冲来,一旦失去重心,就会被水流冲走,必死无疑。”要过江,涉水距离足有六七十米,身材较为单薄的战士们一路会非常吃力。整个支队以排为单位,准备分头涉水过江。
弗格森内心不愿意让任何人冒险,但没有办法,能够搜集到的船只太少,不够整个支队使用。先后有四五名战士失足,江水果然立即就将他们冲走,战友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伤感,对岸没什么好事等待他们,但是在江水中稍一分心,就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有一匹马想要和战士们一起过江、战士们谁都没有说话,很自然地希望带着它一起到达对岸,然而没能成功,这匹马也被江水吞噬,战士们同样来不及为了和它永别而感伤。
第5支队好不容易来到江心的沙洲上,坏消息又传到弗格森耳中,他们的船都被激流冲走了。战士们又累又乏,而他们已经没有食物可以补充体力,士气低落到极点。副支队长弗雷泽在涉水的时候失足,已经在夜色中的江面消失。弗格森现在连最信赖的伙伴都失去了,只有自己决定下一步行动该怎么办,或者说,该怎样决定全支队剩下的这一百多条人命的命运。眼看离天亮也就剩一个多小时了,出发前在望远镜里看到的日本人无比清晰地在弗格森脑海中重现,一旦天亮,日军就能轻易攻打这个渡江点。抬头一看,东岸远处的汽车公路上,日军军车的车灯正在闪耀。没有其他选择,弗格森站起身来,继续涉水向东走,其他人都跟了上去。
成功到达瑞丽江东岸的英印军官兵,一共不过74人,有46人或是溺水身亡,或是留在江心的沙洲上——他们其实都因为伤病或者无力再走留在那里的。这也许是弗格森一生最艰难的决定,可是他别无他法。
弗格森支队的苦难还没有结束。两天后,饥肠辘辘的英印军官兵们,在一座克钦人的村庄里找食物的时候,日军就赶到了。战士们实在无力战斗,只得离开。弗格森的好友,澳大利亚籍战士邓肯·孟席斯,第二天到村里打探情况,不幸被日军俘虏。日本人将他绑在一棵树上,用刺刀捅了好几刀,但并没有让他就这样死去。第二天,缅甸步枪团的惠勒中校找到了他。他让惠勒摘下自己的手表,托他今后设法交给他的父母,然后求他给自己注射致死剂量的吗啡。惠勒满足了他的感望,让他早日解脱,但转交手表的事情只能靠别人去完成,因为惠勒本人被等候在一段距离之外的日本狙击手的子弹射杀。
第5支队的其他人一路艰难跋涉,苦苦寻找能让他们坚持下去的食物。4月9日,他们向西渡过伊洛瓦底江,十五天后,终于到达钦敦江,两天后,来到英军的英帕尔驻地。加上辗转进入中国境内,还有到达缅北实皆据点的人,整个第5支队共有95人幸存,而当初他们出发进入缅甸时,共有319人,损失比例超过70%。
卡尔弗特的第3支队比第5支队早10天到达钦敦江,是第一个回到印度的“钦迪特”支队。
木庭大佐满以为一定能捕捉到温盖特的“钦迪特”部队主力,但实际上,在一位老僧的引领下,温盖特带着他的部队已经一路越过沐河河谷。一开始,他们靠大米和水牛肉维持体力,后来还吃了一周的马肉和骡子肉。
当温盖特的部队靠近钦敦江时,老僧先替他们去打探消息。他遇到一个村夫,这个人告诉他们,日军就在附近他的村里,正在搜捕他们。得知消息,温盖特决定不再耽搁时间,尽快渡江。温盖特路上抓过一只小乌龟,带在身边,老僧请求他把小乌龟放了。翻译告诉他,缅语“乌龟”的发音是“leik”和英语的“luck(幸运)”谐音,老僧这样要求,是希望温盖特放生后得到好运。温盖特把小乌龟放进水里,看着它缓缓游走。目睹这一幕,大家心里多少能感到一股带着希望的暖意,但这次祈愿一开始并没什么成效。他们希望能够有人充当向导,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3点30分,温盖特决定让大家先返回可以躲藏的丛林。温盖特并没有消极等候,他先将所有人分为会游泳和不会游泳的两组。当初出发的时候,旅部支队一共有220名官兵,在疏散之后,跟着温盖特一起回到钦敦江的旅部人员不过43人,其中会游泳的,加上温盖特本人,一共6个。温盖特让安德森少校和其他人原地留守,等着会游泳的人探明渡河路径,寻找船只接他们渡河。
回到钦敦江的艰苦跋涉再度开始。温盖特一行6人在长草堆里前进,300码的路程,足足花了3小时才走完,幸好有罗盘指引,才不至于迷路。一路上,长草的锯齿边缘在他们身上划出了不知多少道浅浅的伤口。温盖特在这次行动中一直都穿着一条灯芯绒裤子,几个月来,裤管都快变成碎布条了。在他最终走出长草地,两眼看到钦敦江的时候,两条腿都在流血。
这时已到中午。温盖特等人绝不愿意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游水渡过钦敦江,特别是在明知附近就有日军巡逻的时候,但安德森率领的近40人,正等着今晚能有船去接他们。温盖特和同行的约翰·杰弗里斯少校选择立即游水过江。确定附近的草丛里没有日军埋伏后,温盖特在背包里塞了些竹子增加浮力,然后扣紧靴子,将转轮手枪放进安全带,带着一行6人一路冲到岸边,一头跳进水里。

第一次“钦迪特”远征行动区域一览
温盖特是个游泳健将,但经过连日消耗,才游出不到100米,就发现体力有些跟不上了。杰弗里斯很快就开始挣扎。威尔肖中士因为正好带着空投时自己藏好的一件救生背心,好歹还坚持得住,这件救生衣现在实在是太珍贵了。温盖特靠到威尔肖背上,借一下救生衣的浮力,就听见杰弗里斯大喊:“还有多远哪?我已经不行了!”温盖特大声回应:“加油!你已经离岸很近了!”很快,他们就发觉自己的脚能触到河底了。刚一上岸,杰弗里斯就瘫倒在滚热的沙地上,自顾发着牢骚:“我的天哪!我还以为我永远都游不过来呢!”他们几个真的很幸运,很快遇到一个缅甸渔夫。渔夫告诉他们,大约在上游6公里之外,有个英印军哨站,而且还把他们带到自己的村里,给他们弄了顿饭吃。一位向导带领他们去了那座廓尔喀哨站,然后站长和温盖特一起回东岸去找安德森一行。
天黑后,安德森带领大家来到江边,擦亮了手中的一簇火柴,满怀希望地发出信号。结果……没有任何回应。安德森耐着性子,在午夜之前,一直都按照固定间隔时间,用火柴发出信号,但始终没有见到任何回应。安德森的心越来越凉,不由产生了这种想法:“难道温盖特准将和他那组人全都溺水了?还是遇上日军被击毙了?”大家都有不好的预感,但他们不愿被动地等待下去,4名粗通水性的战士自告奋勇,尝试在夜间袱水渡江。半小时后,一位战士浑身湿透地回来了。

大家问起情况,他说跟在他身后的一名战士被江水冲走、溺水了,至于其他两人,天太黑了,他实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根据日军的相关记录,他们的巡逻队曾经发现过这几个夜间湫水渡江的英印军战士,但一来他们没能搞清人数,误以为有10人,二来虽然曾经开火,但没能击中一人,很快在黑夜中失去了这几人的行踪。那位渡江未成,回归本队的战士,没有提到有日军向他们开火的事情,很可能是因为距离较远,而且江面水流湍急,使他根本没能听到枪声。安德森又开始每小时打一次信号,众人渐渐不再抱什么希望,退回到岸边的芦苇丛中。
这时,看上去唯一的希望是从邻近的村庄里搞到渡江的船只。安德森这一组有一位印军官方观察员,莫迪拉尔-卡特朱。他是潘维迪·贾瓦拉哈尔·尼赫鲁的外甥,在利比亚曾因英勇奋战受勋。卡特朱直接从中东回到印度服役,没能参加战前特训,但他在行动期间的表现相当出色,没有发过一句牢骚。卡特朱毛遂自荐,带着一位缅甸籍中士,一起去最近的村落查探。根据现有情报,这样十分危险。安德森告诚卡特朱:“那个村子很可能有鬼子。”但卡特朱心意已决,坚持要去,哪怕预感到此行凶多吉少。
越靠近那个村子,卡特朱的不祥预感就越强烈。进村之前,他将那个缅甸中士留在村外,让他留意村内的动静,自己一个人走进了村子。卡特朱进村不过几分钟,这个缅甸中士就听到村里传来连串枪声。他不忍心就此离去,在村外等了十分钟,卡特朱还是没有出现。一股悲怆的恶寒袭上心头,这个缅甸中士撒腿就跑,找到安德森,将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这个希望也破灭了,安德森只得决定,黄昏后再度去江边发信号。这次他也没抱什么希望,但刚一划亮火柴,就看见江对面出现了闪光。安德森的眼睛里正好渗进汗水,赶紧揉一揉,生怕自己看错……是的,对岸不仅出现了闪光,而且正有小船划过钦敦江接应。安德森部下的英印军官兵无不喜形于色,由于处境危险,他们不能欢呼,疲劳的身体也无力做出什么兴奋的动作,只是踉跄着向岸边走去。
严加戒备的日军一直在等候他们出现。迫击炮火对准了正在渡江的船只,落入江水中的炮弹掀起了水柱,江水泼溅到撑船的英印军士兵身上,但挡不住他们救援战友脱险的决心。还有些炮弹落在安德森部之前的宿营地里,大家却没有心思理会了。日军自动武器飞来的子弹穿过沙滩的上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划破正在行进渡船周围的空气,但阻止不了江上和岸边的英印军靠近自己的战友。
此时日军距离安德森部大约800米,而且正在逼近,但他们的枪炮在夜色中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对岸的英军廓尔喀部队立即猛烈开火回击日军,阻挡他们的脚步。之前所有的霉运在这段时间都离英印军远去,到渡船将安德森部接回对岸为止,他们都没有一人中弹。安德森上岸的那一刻,温盖特极为动容地对他说:“祝你长命百岁!”安德森一愣神,别人告诉他,今天是4月29日,他才想起这是自己的生日——温盖特送给他的是一句毕生难忘的生日祝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