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王唯行

古人論墨法，常存精妙見解。嘗聞先賢有言："萬物之疾，皆起於濃。解濃之術在淡。"此淡墨之道，實為丹青妙藥。然所謂淡者，非以清水衝薄墨色，乃層層積染之功，自初道漸增至四道，於素淨中見深邃，在清淺處顯層次，猶似晨霧透光，薄暮含煙。

觀古賢作畫，常於素宣上作數十遍皴染。初看不過清淺墨痕，待層層積染，山石肌理漸次浮現。正如江南梅雨時節，檐角青苔日日浸潤，初時僅見淡淡綠意，經旬累月方成蒼翠斑駁。此種積淡成厚的功夫，非朝夕可成，須得靜心體察造化之妙。

嘗見漆工施藝，每髹一遍必待前漆乾透，如此往複數十次，尋常木胎竟能煥發烏玉光澤。書畫用墨與此同理，墨色深淺不在單次用墨多寡，而在疊加次序之巧。黃公望寫富春山嶺，往往先以極淡墨色定其大勢，再逐層加墨，終使畫中山水既得空靈之韻，復具渾厚之質。

然墨色之妙更在筆法相輔。善用筆者，於積染時或逆鋒取澀，或順鋒求潤，筆尖水分多寡尤需講究。初染時筆肚含水七分，鋒尖蘸墨三分；次染則水減墨增；至末道渲染，筆鋒含水僅余三分，墨色反佔七分。如此漸變，方得"淡墨含五彩"之效。

今人作畫常求速成，或以濃墨重彩奪人眼目。殊不知濃易生滯，滯則氣韻不暢。淡墨積染雖費時耗神，然觀歷代傳世之作，凡以淡墨取勝者，皆能歷久彌新。

昔年見畫師教授生徒，常令其日課淡墨山水，禁絕濃墨。初時生徒多嫌墨色寡淡，旬月後方悟層次之妙。

淡墨之道，實為取捨之藝。作畫者需捨去浮躁之氣，捨去炫技之心，捨去急功之念。以清淨眼觀物，以從容心運筆，層層積澱間，自得墨韻天成。此道非獨在技法，更在心性修為。故古來大家作淡墨山水，往往經年累月方成一卷，其間甘苦，非外人所能道也。

今觀市井畫工，多不解此理。或以淡墨為偷工減料，或以積染為迂腐舊習。殊不知淡墨若能積至渾厚，其難度遠勝濃墨直寫。正如善飲茶者知白水至味，善操琴者曉虛按妙音。墨色濃淡之間，實藏畫道三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