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唯行:人形拓散記

美术人王唯行 2025-04-16 07:04:38

文/王唯行

拙妻品性溫和,世間難覓‬。此類婦人行事但遵夫命,不問緣短流長,不計成敗得失,但求令君展顏。內子便是這般,其柔順心性常令我既感且愧。三十多年前事猶在目前,彼時余方三十有加,正值藝壇興起行爲之風。某日靈光乍現,忽思若以人體作畫豈不新奇?當即與妻商議:「若將墨汁塗遍汝身,或俯或仰拓印於宣紙,可得人體意象乎?」

彼時寒舍窗櫺透進四月春光,案頭青瓷筆洗泛著微芒。妻聞言未顯半分驚詫,素手已解開碎花布衫鈕絆。我忙道:「且待研墨調色。」她卻徑自褪盡衣衫,立於滿室春陽中輕語:「瓶裝墨汁亦可速成。」其坦然之態倒教我赧然,忙取排筆蘸墨。墨色流淌處,雪白肌膚漸染烏雲,脊背曲線若隱若現於墨漬間。

待俯臥宣紙時,妻忽輕顫,原是冰涼墨汁觸及肌膚。我連聲致歉,她反笑說無妨。及至起身觀看,滿紙混沌竟無半分美感,徒留狼藉墨痕。復令仰臥再試,乳暈臀線皆成僵直墨塊。最是那雙秋水明眸,在烏黑面龐上愈顯惶惑。原以爲能得天然韻致,未料反失人體妙趣。

收拾殘局時,妻猶寬慰:「許是墨汁太稠,下回調稀些便好。」我望著她髮梢滴落的墨珠,忽覺此等癡念實辜負了她這片純摯心意。自那以後再未作此想,倒是妻偶爾打趣:「何時再試新法?」每聞此言,總要握緊她佈滿繭子的手——這雙手為我調墨鋪紙三十餘年,縱使當年荒唐行徑,亦不曾稍露難色。

前些日整理舊稿,翻出當年的「墨軀圖」。宣紙泛黃處,妻年輕的輪廓已與墨色渾然難辨。忽聞身後腳步聲,轉身見她端來蒲公英茶,眼角細紋漾著溫潤笑意。這般經年不改的柔順,或許才是世間最動人的行爲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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