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唯行

油煙墨色偏暖，松煙墨色偏冷，此乃墨林中人皆知之理。其理何在？蓋因油煙墨之微粒細膩，松煙墨之微粒稍粗，此中差異，可借顯微鏡觀之明辨。然溯至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老三廠所出油煙墨，其墨色冷暖竟有微殊。眾口皆言屯胡、歙胡二廠之油煙墨，色澤較曹素功者更見清冷。近聞市井間新墨坊復出冷意油煙墨，似欲仿效昔年老屯胡、老歙胡之制。此中玄機，實耐人尋味。

油煙墨以質細著稱，按理當呈暖意，何以竟有清冷之墨？查徽州歙縣制墨古史，曾有「五石清煙」一品。此墨名曰清煙，實乃在油煙中摻入松煙，非純油煙所成。昔年‬，各墨坊為彰顯純正，常於墨頂刻「銅桐油煙‬墨‬」或‬「純油煙墨」，更有甚者標明「國產油煙」以避洋煙之嫌。此舉足見純油煙墨之貴，遠勝雜煙混製者。今老三廠後期所產「青墨」，其制法類似清煙墨，惟煙料改用碳黑與松煙，或兼取油煙。然青墨與清煙墨實有別：青墨磨口暗啞，清煙墨則光潤如玉。此中分野，非細察難辨。

墨色冷意之成，實與墨齡紙質相關。老墨配陳紙，雖為油煙所制，墨跡冷峻。此乃歲月滲透之功，非一朝可得。今人仿製冷意油煙墨，其意在惑人耳目——新墨若能似老墨之色，自可速售。然墨中真諦，唯識墨者自知：松煙油煙，皆以年深日久者為佳。此非虛言，實因墨之質地，經年累月方能渾厚，墨色亦隨歲月沉淀而愈顯深邃。

墨道之精微，不在煙料之純雜，而在時光之淬煉。油煙墨雖質細，然新墨總帶溫潤之氣；松煙墨雖粒粗，老者反見沉靜之態。此中變化，非煙料配比可強求，實乃自然之功。故嗜墨者常言：「紙上年深墨色冷」，此語道盡墨與時間之契機。

今人追摹古法，或添松煙於油煙，或混諸料以求效，終難得老墨之神髓。何也？墨中冷意非僅在煙料，更在歲月滲入紙墨間的溫度。新墨雖可仿形，卻難仿歲月滄桑之氣。故而，真懂墨者，必重老墨。非但因其色澤純正，更因其載有時光之痕，一筆一畫皆是歷史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