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唯行
近年坊間流傳"文化貧困戶"一詞,恰似一面明鏡,照出當代社會某種特殊病症。這類人群衣飾講究,居所華美,出入皆以金銀為飾,卻獨獨容不下半卷書冊,掛不得一幅字畫。這般光景,教人想起舊時鄉紳置辦壽材,總以楠木為槨,金箔貼面,終究不過是空棺一具。
曾見某戶人家,廳堂鋪陳緬甸花梨木傢具,窗櫺嵌著意大利彩玻,偏在書房處置了整面酒櫃,玻璃櫃里羅列洋酒如儀仗,倒比私塾先生的戒尺還要齊整。問及可有藏書,主人笑指牆角電子屏:"如今都在雲端"。那三尺見方的屏幕終日播著浮浪影像,映得滿室流光溢彩,卻照不亮方寸心田。這般人家,恰似將百年老宅的雕花門樓拆了,改建霓虹燈牌,徒留個空架子唬人。
更堪憂者,此風已浸染少年人。常見稚子手持萬元平板,遊戲充值動輒千百,問其可曾看過水墨動畫,卻茫然如對天書。學堂里的美術課成了數學補習的前奏,音樂教室的鋼琴積灰三寸。有家長振振有詞:"學這些能換分數否?"倒把《富春山居圖》看作不如補習班的曲線圖真切。這般教養,好比在幼苗根須纏裹金箔,看似尊貴,實則斷了生機。
細究根源,這病症不在錢財多寡,而在精神取捨失了准星。有人購置古董只為升值,收羅字畫但充門面,與販夫走卒囤積醃菜何異?真正的文化涵養,原不在藏了多少典籍,而在日常起居間能否留一隅靜思之地。宋人歐陽修言"最佳讀書處在枕上、馬上、廁上",今人卻連這三處都塞滿了短視頻與電子遊戲。
或有人說此乃時代使然,實則古今一理。昔日子貢問孔子何以"貧而無諂,富而無驕",夫子答"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今之所謂文化貧困戶,恰是"富而失禮"的現代寫照。他們捨得在真皮沙發上耗費千金,卻吝於為精神世界添置半張木椅;願意為限量球鞋徹夜排隊,卻從未在博物館門前駐足片刻。
黃昏時常見小區廣場燈火輝煌,健身器材旁總不缺談笑人群。若將這份熱鬧分半給圖書館,將手機遊戲的時間挪些給水墨丹青,或許文化貧瘠的土壤里,還能長出幾株新苗。只是這道理說來容易,真要踐行,倒比教孩童戒除甜食還要難上三分。
說到底,文化涵養本就不是能裝修出來的門面。它該是窗前明月光,是灶台煙火氣,是秋夜聽雨的閒情,是春晨看花的會心。若只知用金錢丈量萬物,用功利權衡得失,縱然住著金屋玉宇,終究是文化貧困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