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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扈明芳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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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听说堂哥家34岁的儿子由于买不起房，婚事又要泡汤，堂嫂在家要死要活，我急急忙忙跑回娘家询问。

母亲说：

这能怪谁呢？还不是怪他夫妻俩没用，一年到头就晓得在地里扒拉，这几亩地能刨出金子来？

他那儿子跟他父母一样，没什么大出息，读了个二本，出来工作一月拿五六千，这能存下什么钱？

以前谈过两个姑娘，人家都要求在县城买房，可你堂哥堂嫂买不起，也只好作罢。

眼看那孩子都34岁，这个女朋友也谈了三年，如果因为房子分手，估计就得打一辈子光棍。

你堂嫂这次真着急了，逼着你堂哥出去借钱，可现在这世道，借钱哪容易啊？

我一听，脱口而出道：

他咋不问我借？我现在就去他家看看。

母亲一把拉住我：

闺女，你想干嘛？

我说：

我手里有闲钱，我问问他需要多少？先借给他买房子，把孩子的终身大事解决掉，省得一家子烦心。

母亲急了，骂我：

你傻不傻啊？你把钱借给他，他拿什么还你？赶紧给我打消这个念头。

我挣脱开母亲的拉扯，正色道：

妈，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那次我掉水库里，如果不是堂哥跳进去救我，还有我的小命在吗？

或许你不记得了，但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时候你们光顾着干活，让我带着弟弟玩，如果没有堂哥护着，我不知道要被村里的孩子欺负成啥样？

说着说着，我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

母亲看我这样激动，紧拉我的手不知不觉的松开，我迈步往堂哥家走去。

02

每当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很多情绪就会涌上我心头，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父母就生我和弟弟两个孩子，70年代的农村，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是放养式的。

大人忙着在生产队干活，孩子们就满村转悠疯跑。

孩子都喜欢扎堆玩，玩着玩着，不经意间就会翻脸，然后就是吵架打架。

记得有一次，8岁的我带着5岁的弟弟，去生产队的桑树林摘桑果吃。

那时候的孩子买不起零食，嘴巴馋了，就漫山遍野的找各种野果子吃，那些十分涩嘴的野毛桃野苹果野酸梨，还有野杨梅，都是我们抢着吃的零嘴。

我拉着弟弟钻进桑树林，找了半天，才摘到一小把桑果。

我让弟弟坐在田埂边，一颗一颗喂他吃。

弟弟正吃着带劲，一个男孩子跑过来一把抢过我手中的桑果。

我一看，原来是村子里有名的孩子王大壮，他比我大两岁，非常的淘气。

弟弟急的哇哇哭，我十分生气，抓住他的衣服问他要。

他不肯给，我就死死抓住他不放。

他恼羞成怒，举起拳头就揍我。

我毫不相让，跟他打在了一起。

可我哪里是他对手？没多大一会儿，我就被他压在了身底下动弹不得。

正在他得意忘形时，堂哥赶来，挥起拳头用力砸在了他的鼻梁上，两道殷红的液体，顿时从他鼻孔流出。

大壮气急，他放过我，与堂哥扭打在了一起。

堂哥平时不敢惹事，属于胆小的那类，如果不是为了护我，他绝不敢出手。

眼看堂哥打不过大壮，我赶紧上去帮忙……。

由于大壮受了伤，他父母找到堂哥家告状。

那次不但堂哥被大妈揍了一顿，还赔了大壮家十二颗鸡蛋。

这在70年代的农村，12颗鸡蛋，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如果不是奶奶护着，堂哥还得挨打。

过后我问堂哥怎么敢打大壮的？他说：

你是我妹妹，他欺负你，我就得帮你打回来，下次他再打你，我还要让他鼻孔出血。

这话听得我心里暖洋洋的，让我记了一辈子。

堂哥是爷爷奶奶的长孙，自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奶奶有点好吃的，会背着我们给他吃独食。

可堂哥舍不得弟弟妹妹们，每次会跟我们分享。

有一次奶奶鬼鬼祟祟喊他进屋，递给他一包芝麻糖，让他吃完了再出去。

那种糖是我们老家的特产，外面是麦芽糖，里面包的是芝麻，吃在嘴里又香又甜，是孩子们的最爱。

堂哥趁奶奶不注意，偷偷溜出来，很大方的分给了我们。

即使奶奶给他一颗煮鸡蛋，他也会剥开，每个弟弟妹妹嘴里塞一口。

像这样老实敦厚心地善良的堂哥，我们怎么不敬爱他呢？

尤其是我九岁那年的一次落水，要不是他不顾一切跳进去把我捞上来，我哪里还能结婚生子过上如今的幸福生活？

03

我们上学，要经过一个水库。

水库很大，波光粼粼的水一望无垠。

水库的堤坝是石头砌成，很长也很窄，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水域。

其实边上有一条大路，可我们小孩就喜欢摇摇晃晃走在堤坝上，感觉这样很好玩，很刺激。

有一次放学，我们一群孩子又走在堤坝上，无心无肺的，嘻嘻哈哈的。

突然，我身后不知道谁推了我一把，我站立不稳一个趔趄，顺着斜坡，掉入了水中。

那时是初春季节，水里冷得很，不一会我浑身就湿透。

我吓坏了，惊慌失措往坡上爬，可是脚底太滑了，怎么爬也爬不上去。

我不会游泳，心里又害怕，不停在水里挣扎，一口一口的水往我张大的嘴巴里灌，浓浓的窒息感迎面向我扑来。

我听到岸上传来孩子们的惊呼声，慢慢的，那些声音离得我越来越远……。

正当我快要没命时，有人拉住我的手奋力拖动。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岸的，又是怎么得救的？

我就知道自己醒过来时，像死鱼一般湿漉漉躺在堤坝边的大路上，耳朵边有弟弟的哭声，还有我母亲的呼唤声。

后来母亲告诉我，是堂哥跳下去救的我。

他也才11岁，当时他把我拖到斜坡边，却没有力气把我托上去，只能拖着我一直泡在水里。

幸亏有别的孩子去地里喊来大人们，我与堂哥才被捞了上来。

试想想，如果没有堂哥的奋力一跳，后果将会怎样？

9岁时的我感触还不怎么深，等我长大后，再回忆那年的落水，我心里对堂哥不由自主升起了无限感激。

尤其是我远嫁后，50岁以后，对家乡对亲人的怀念与眷顾越来越深切频繁，堂哥救我的那一幕，更是显得弥足珍贵。

有一次我回老家，跟堂哥一起聊天，聊起来那次我的落水，我问：

哥，你那时也才11岁，那么深的水，那么冷的天，你怎么敢跳的啊？一旦救不上来我，咱们两个都得完蛋，你不怕吗？

堂哥憨厚一笑说：

当时哪里能想那么多？看到落水的是你，我就噗通跳下去了。

看，这就是他的回答，朴实而无华。

这样子的堂哥，我相信一般亲哥都比不上。

04

我一边回忆，一边就来到了堂哥家。

推开院门一看，堂哥一家三口正愁眉苦脸坐在葡萄架下的小桌边呢。

不用问，肯定是在商量买房的事。

看到我进来，堂哥堂嫂立刻迎了上来打招呼，侄儿忠武礼貌站起喊了一声：姑姑好。

堂哥开口问：

小妹，不年不节的，你咋有空回老家的啊？你店里不忙吗？

我拉着他坐下，直截了当问：

忠武买房还差多少钱啊？

堂哥叹息一声：

大概还差20万吧。

我们凑了50万，准备付个首付，然后装修一下，以后慢慢还贷款，可女方不答应，一定要全款买。

全款买房要60多万，连装修差不多要80万，我到哪里去想那么多钱啊？

只怪哥没本事，现在害得忠武跟着受累，唉。

堂嫂在一边抱怨：

现在晓得后悔了，以前让你去镇上做点生意，你就是不肯，让你出去打工，你也不愿意，我看你现在怎么想出钱来？

幸亏这几年养几头猪，还能有一点钱，否则的话，我就得去跳河。

堂哥被堂嫂抱怨的眉头皱更深，那川字成了沟壑，似乎盛满了生活的苦。

我看着于心不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给堂哥说：

哥，这里面有25万，你赶快拿着去把房子买下来，如果不够的话，再跟我说。

堂哥惊的一下跳起，连忙摇手：

不不不，我不能要你的钱，你家开着两个酒店，需要资金周转，孩子也大了，马上也要买房结婚，可不能为了我家的事影响你家的事。

堂嫂也出口拒绝：

小妹，这钱我们不能收，那么大的数目，被妹夫知道，肯定会跟你吵架。

我笑着安慰：

没事的，我们夫妻是商量好了来的，他同意借出这笔钱。

堂哥堂嫂还是连连摇手，不肯接受这笔钱，我真诚说：

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在我9岁掉入水库时，你毫不犹豫跳下水把我拉上来的情景。

你要这样想，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怎么还有我的命在？我怎么还能挣到钱？

堂哥一听，更是手忙脚乱的把卡推给我：

怎么扯到小时候的事了？那是我应该做的，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啊？

我顺着他的话头道：

就是啊，我是你的妹，你是我的哥，咱们之间相互帮助，相互救济是应该的。

况且我这钱也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啊，你们以后还是要还我的。

忠武都34了，难道你们还要继续耽搁他吗？

听我这么一说，堂哥堂嫂脑袋同时耷拉了下来。

面对残酷的现实问题，他们不得不低头。

我知道他们心里不好受，继续宽慰他们：

哥，嫂，你们放心拿去用吧，我手里有钱周转呢，这钱随便你们什么时候还，我不急。

这时，忠武站了起来，他铿锵道：

姑，谢谢你帮了我的大忙，这钱算我借的，以后由我来还。

我打算结过婚之后想办法多挣钱，我再不能像我爸妈那样安老本分与世无争过日子了，我要换一种活法，我要去拼搏一番。

看着他的满腔斗志，我不由自主的点点头，然后说：

你有这种想法很好，要不你们夫妻跟着我学习酒店经营吧。

我这话一出，忠武立刻满眼放光问：

姑，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教我？

我点点头：

是的，只要你们肯学，我就肯教。

如果你们有出息了你爸你妈才能安心。

表哥早已热泪盈眶 ，过来握着我的手说：

小妹，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的大忙。

我反握住他的手：

哥，咱们是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相互帮助，帮着帮着，日子就过得顺当了。

堂哥堂嫂频频点头……。

院子外的大榕树上，有一群春鸟在叽叽喳喳，似乎在赞同我说的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