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幼天王洪福贵。七月十九日那天晚上,和李秀成并马突围。刚闯出天京,就被清军冲散了。
洪福贵本是个十六岁的小孩子,既没离开过天京,也没参加过战斗。像这样残酷争杀的场面,简直把他吓傻了!他手中也有一把利剑,却不知如何利用。
当两名清军向他扑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闭目等死了。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冲来,把两名清军砍翻在地。洪福贵一看,正是尊王刘庆汉。
刘庆汉也是广西老弟兄,曾随李开芳、林凤祥北伐。他是北伐唯一活着回来的人。因战功卓著,资格又老,才被封为尊王。此人身经百战,有勇有谋。
在目前缺兵少将的情况下,更是难得的人才了!刘庆汉保着洪福贵,拼命杀开一条血路,逃奔浙江而去。
七月二十九日,他们好不容易来到湖州,与驻在这里的堵王黄文金见了面。君臣相见,抱头痛哭。
黄文金说:“请幼主在湖州安住。臣手下还有大军一万多人,足以杀退来犯之敌。”洪福贵道:“国破家亡,朕的一切都仰仗各位前辈了。”
几天后,辅王杨辅清、佑王李远继等,听说幼王在湖州,都引兵前来会师。不几天的工夫,扶王陈得才也引军来到。
接着,又来了副军师钱江和范汝增、陈潘武、胡鼎文、郜永宽几支人马;至此八大王集会,声势大振。
八月上旬,洪仁玕从安徽广德也率兵来到湖州。在他的主持下,召集众王,又共议军情。幼天王降旨:封洪仁玕为军师,统辖各路人马;钱江和尊王刘庆汉为副军师,堵王黄文金为五军主将。
洪仁玕说道:“天京失陷,而天国的国运未衰,我们在各地还有几十万人马。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太平天国还可以中兴。”
副军师钱江说:“自古无有不打败仗的将军。天京丢了,我们还可以另建都城。我以为,湖州乃弹丸之地。粮乏军单,绝不是建都立业的地方。幼主可移驾到建昌、抚州等地,与侍王李世贤会师。然后据荆襄,以图中原。”
众王听了,无不鼓掌称是。谁知就在这天晚上,大队清军围困了湖州,双方又展开激战。五军主将黄文金,亲自出城指挥战斗,正遇上大叛徒韦俊。
他抬头一看:见韦俊身披马褂,头顶花翎,是二品副将的服色。胯下白马,手提大刀。黄文金看罢,火往上撞,大吼一声,直奔韦俊冲杀过去。
韦俊用刀一指,忙说道:“黄仁兄,且慢动手,小弟有话要讲!”黄文金道:“背主之徒,有何面目见人也!”
韦俊笑道:“仁兄言之差矣!想当初,我们韦氏弟兄,把万贯家财捐给洪秀全,实指望同享荣华富贵;谁知洪、杨二人,一狼一狈,独揽大权,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可叹家叔韦昌辉命丧金陵,又把我韦俊逼上了梁山!不过,我这步算走对了。这就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朝廷以恩待人,不咎既往,还恩封二品副将之职。”
“仁兄,你也是个财主,何苦为长毛卖命?他们现在已落到灯尽油干的地步,还能折腾几天?乘此机会,你投降还不为晚。”“胡说!”黄文金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吼一声,抡刀就砍。
韦俊无奈,只好接架相还。但见黄文金力猛刀沉,越战越勇。韦俊招架不住,败阵而走。黄文金将刀一举,命太平军冲杀过去。清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四散奔逃。
太平军接连打了几次胜仗,军威复振,士气大增。警报传到南京,曾国荃忙派李续宜率兵杀奔湖州。又请了法国“常捷军”前去助战。
韦俊收拾残兵败将,向李续宜请罪。李续宜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必忧虑。快随李某攻打湖州,立功折罪!”
清军集结兵力三万多人,猛攻城池。黄文金、刘庆汉忙引军出城,在北关展开血战。太平军士气正锐,勇猛异常。李续宜抵挡不住,引军退走,黄文金不舍,一口气追去三十多里。
正在这时候,法国的“常捷军”赶到了。“常捷军”的统带是法国人聂理士上校。李续宜跳下战马,与他握手,说明了战败的经过。聂理士笑道:“朋友,请你放心,我的大炮会教训他们的!”
说罢,把令旗一摆,“常捷军”拉开阵势,一个个手端洋枪,挺直胸膛,随着鼓点儿声,有节奏地大踏步往前开去。十八门过山炮一字排开,喷吐着火舌,向太平军猛轰。清军埋伏在左右两翼,充当帮凶。
太平军遭到猛烈的炮击,阵脚大乱。黄文金圆睁虎目,高声喝喊道:“不要乱!洋人也是肉做的,同样怕死。你退一尺,他进一丈。若把他打败,他就不敢猖狂了!”
尊王刘庆汉说:“堵王说得对,不怕死的跟我来!”说罢,冒着枪林弹雨,冲杀过去。太平军见主将如此勇敢,也呐喊着奔洋兵奔去。不幸的是,一颗炮弹落到尊王的马前,“轰”的一声,把尊王炸成了肉酱。
黄文金大怒,催马抡刀,冲进洋人的队伍。刀起处,血光进现,人头滚落。“常捷军”一看,顿时乱作一团。站在后面指挥的聂理士大惊,他问韦俊:“他是什么人?”
韦俊说:“他是长毛子的一员大将,有名的‘黄老虎’。”聂理士冷笑不语,从身上摘下“来福式”滑膛枪,顶上子弹,对准黄文金的脑袋,就是一枪。黄文金大叫一声,栽于马下。
亏得亲兵死战,才把黄文金抢回。太平军大败,退回湖州。幼天王听说堵王身受重伤,急忙赶来探望。
只见他仰卧床上,面如黄纸钱,两眼深陷,人事不省。军医奏道:“枪弹打中头部的左侧,稍微歪了一点儿,不然,早就没命了。”
幼主道:“要用一切办法,把他救活!”军医摇头道:“流血过多,怕没有希望了。”众人一直守到掌灯时分,黄文金咽了气。幼主大哭道:“老天夺走了朕的左右手。痛乎,惨乎!”
诸王见了,无不伤感。一面劝幼主回府休息,一面为堵王料理后事。黄文金和刘庆汉的死,使太平军军心涣散。军师洪仁玕五内俱焚,坐立不安。
他对副军师钱江说道:“湖州的形势越来越糟了,不如赶快弃城逃走。”钱江说:“四外都是清军,恐难突围!”
洪仁玕说:“侍王李世贤现在湖北,能战者不下四五万人。我们若与他会师,就能摆脱目前的险境。”
钱江道:“侍王虽在湖北,却不知确切的地点。幼主贸然而去,一旦扑空,到哪里存身?”洪仁玕皱起眉头,沉吟半晌,说道:“如能派人联系一下,那就好了。”钱江道:“钱某不才,愿请令一行!”
洪仁玕道:“你去当然最好。不过,路上十分危险,一旦……”“怕什么?”钱江说:“谁去都一样危险。越是艰险,我非要领头干!我意已决,请你不必多虑了!”
洪仁玕向幼主征询意见。洪福贵说:“朕方寸已乱,全由叔王做主吧!”洪仁玕立刻给侍王写了封信,用蜡丸包好,交给钱江。为了保险起见,让天将陈学亮保护钱江一同前往。
这个陈学亮是有名的勇将,人也很机灵。洪仁玕把他叫到行辕,当面做了交代。当日,钱江和陈学亮化装成商人,偷偷混出湖州,绕道奔湖北而行。
他们很顺利地绕过清军的卡哨,天近中午,来到城北的四通镇,准备从这里上船。码头边上,有座小酒铺,兼卖零食。钱江一打听,上水船还需半个时辰。
于是,他拉着陈学亮走进小酒铺。掌柜的问道:“请问二位,用点儿什么?"钱江道:“米饭、馍馍都行,再要两碗热汤和两样菜。”老者点头,准备去了。
时间不长、饭汤摆好。钱、陈二人互相让了一下,便狼吞虎咽起来。钱江一边吃饭,一边往码头上看着。
两只小客船靠在岸边,几个开船的伙计忙上忙下,岸上站着二十多人。看样子,都是等候坐船的客人。吃喝完毕,会了钱,钱江问老者:“乘船无人检查吗?"
老者往码头上看了一眼说:“没准儿,紧一阵松一阵的。今儿个早晨还来了不少官兵呢,把坐船的人盘向了个六门到底。并且,还抓走三个嫌疑犯。咳!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太平。”
陈学亮问:“官兵凭什么随便抓人?”老者道:“那我可不知道了,光听说查找长毛子。嗬,凶得很哪!”
钱江不便多问,离开小酒铺,直奔码头。他们站在人群后面,焦急地等候开船。又等了好一刻,船主才嚷道:“让诸位久等了,请上船吧。”
众人大喜,一窝蜂上了木船。钱、陈二人也挤了个座位,把随身带的包袱放在身旁。开船的伙计,提锚撤跳,刚要开船,突然一队骑巡飞驰而来,高声喝道:“慢开船--站住!”
“啪!啪!”还对着天空开了两枪。船主急忙下锚搭跳,把木船靠到岸上。这时,骑巡已来到码头。为首的是个把总。只见他弯弓插箭,手提火枪,拧眉瞪眼,满脸杀气。十几个骑巡,也都是满身戎装,手提着家什。
船主下了船,跑步来到这位把总马前,说道:“老爷!不,大人!您老有事吗?”把总跳下马来,抡起巴掌,“啪啪”给船主来了两个巴掌:“谁允许你开船了?检查过了没有?”
船主不住地赔礼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我的船等了好一阵子了,以为没人来检查了,所以才……”“废话!”把总骂道:“你怎么知道不检查了?放走长毛子,你能担得起吗?”
“是!小人有几个脑袋?我可担不起!”把总回头吩咐道:“先把这只船给我扣起来,没我的话不准使用!”
船主一听,可咧了嘴啦,一个劲儿地施礼说小话。那把总理也不理,往前走了几步,冲船上一招手,说道:“都给我滚下来!”骑巡们也诈唬道:“快滚下来,接受官军检查!”
旅客们挨着个儿地走上码头,排了长长一队。那把总走到众人面前,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等来到陈学亮面前时,上上下下又看了八九七十二眼,突然问道:“叫什么名字?”
陈学亮有点儿发毛,迟迟疑疑地回答:“姓陈,叫陈……陈三。”“干什么的?”“种地的!”“在哪种地?”“湖州。”
“湖州?说谎,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确实是本地的。”“你不用嘴硬,一会儿我就叫你说实话!来人!把他给我吊起来!”
几个骑巡往上一闯,把陈学亮抓住。陈学亮心中害怕,真沉不住气了。他怕被官兵抓住查出真情,又怕吃官司受罪,不如拼了痛快!看眼前敌军只有十五人,凭自己的武艺完全有把握杀退他们。
陈学亮来不及和钱江商量,突然大吼一声,抡拳便打。官军事先没有防备,被陈学亮打倒七八个,那个把总也被打了个乌眼青。他拼命喊叫:“抓住他!他是长毛贼!”骑巡们亮出刀枪,把陈学亮围在当中。
钱军师急得直跺双脚。有心过去助战,那肯定会暴露身份,因小而失大;不过去吧,眼看着陈学亮就要吃亏。真是心如油烹,左右为难!
“当!”一声枪响,陈学亮中弹摔倒,左腿受了伤。这一枪是把总放的,他见击中了,狼嗥似的喊叫道:“抓活的,抓活的!”就这样,陈学亮被抓了俘虏。
那个把总不解恨。他狠狠打了陈学亮一顿,吩咐道:“带走!”有个骑巡问他:“这些人怎么办?”把总怔了一下,说道:“都不是好东西!全带走!”
于是,二十多名乘客,包括钱江在内,都被押到清军大营。掌灯后,陈学亮被绑到骑巡营的营门外受审,被打得血肉模糊。
正在这时,红灯开道,副将韦俊前来查营。他把马勒住,问明情由,跳下马来,走到陈学亮面前,用马鞭杆儿就拨拉陈学亮的脑袋。陈学亮一抬头,正好与韦俊打了个照面。
韦俊觉着面熟,叫亲兵把陈学亮脸上的血迹擦净,又叫另一个亲兵举着火把照明再定睛观瞧,不由大叫了一声:“陈学亮!”
陈学亮听语音很熟,仔细一看,也认出是降将韦俊。心里说:这回算彻底没救了!原来,韦俊和陈学亮都是广西桂县人,同时加入了太平军。
陈学亮还在韦俊手下当过亲兵头目。直到建都天京后,才因军事上的需要而分开。之后,也有时见面,关系比一般人较近。
韦俊见景生情,心生一计,忙喝令军兵:“快快松绑,这是我的好友!”他说话谁敢不听?松绑后,韦俊又命人把陈学亮扶往大帐。并让军医包扎伤口,服了止痛药。
韦俊把旁人屏退,亲热地问他:“老兄,你这是上哪儿去?只要对我说了实话,我保你平安无事!”陈学亮低头不语。
韦俊又说道:“其实,你想瞒也瞒不住,不如照直说了好。我姓韦的就是念旧情,不然哪,我才不管呢!你若要落到旁人手里,就得挨剐!”
陈学亮吓得一哆嗦,急忙跪到地上,又叩头又作揖:“老兄饶命,老兄饶命!”韦俊拉起他说:“你这是何必呢!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说实话,我保你平安无事。”
陈学亮为了保住性命,把一切都供出来了。当他说到钱江的时候,韦俊大喜,心说话:该着我走运,竟然捞到一条大鱼!
于是,马上命人把钱江提进大帐。钱军师一看就明白了,怒视着坐在那里的陈学亮。陈学亮理亏,把头扎得低低的,不敢与钱江对视。韦俊笑道:“钱军师,还不供出实情吗?”
钱江“哼”了一声,把脸转向帐外。韦俊按照陈学亮提供的情况,从钱江身上搜出蜡丸书,对灯光展开看了一遍:“哈哈哈哈!筹划得很不错,还想去湖北会师,建都荆襄,以图中原?真是白日做梦!”
韦俊冷笑道:“钱军师,今日被囚,你打算怎么办?是为太平天国尽忠呢?还是想保住性命,嗯?"
钱江也冷笑道:“大丈夫生有处,死有地。为天国捐躯,流芳千古;贪生怕死、认贼作父者,遗臭万年。钱某岂能和你们一样!”“好!那我就成全你!”
韦俊命人把钱江押送到李续宜的大营,严刑逼供。钱江紧咬钢牙,一个字也不说。李续宜大怒,命人把钱江斩于营外。陈学亮见钱江已死,他也就死心塌地投靠了清军,供出了湖州的一切情况。
韦俊道:“听说你还有个哥哥叫陈学明,他现在何处?”陈学亮道:“他也在湖州,被封为十二天将,负责把守南门。”“太好了!”
韦俊乐得直拍大腿,“我们现在愁的就是破不了城。倘若他能倒卖湖州,岂不立下了大功!"陈学亮道:“信息不通,恐怕不好办。”
韦俊道:“这有何难,我们可以把你放回去。当面向他陈说利害,不就成功了吗?”“这个……我怕……”
“怕什么?你怕他们怀疑你?不会的。你就说在码头碰上了骑巡,钱江被捕,下落不明。你舍命逃出重围,逃回湖州。又没有证据,他们凭什么怀疑你?这可是你立功的好机会呀!"
陈学亮想了想说:“我什么时候回去?"“现在就可以。”陈学亮点头说:“好,请把我送出去吧!”
韦俊一边往外送他,一边做了布置,并制订了联系的方法和信号,还限他在三日之内倒卖湖州。陈学亮一一记在心里,拱手与韦俊告别,一瘸一拐,消失在夜幕里。
陈学亮很容易地混回湖州,哭拜在洪仁玕脚下,把事先编好的瞎话说了一遍。洪仁玕大惊失色道:“钱军师被擒,消息又送不出去,湖州危矣!”
忙传令加紧守城,不得疏忽。又安慰了陈学亮几句,让他下去休息。当晚,陈学亮鬼鬼祟祟来见他哥哥陈学明。寒暄一阵后,二人退到密室。陈学亮拉着陈学明的手说:“大哥,湖州完了!”“怎见得?”
陈学亮说:“小弟奉令护送钱军师,亲眼看见了清军的阵势,简直是一眼望不到边哪,水旱两路都驻满了!听说曾国荃还要向湖州增兵,还请来不少洋人帮忙。敌众我寡,岂能不完!”
陈学明皱着眉,不住地叹息。陈学亮又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也不能瞪眼等死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学明吃惊地看着弟弟。
陈学亮站起来,亲自到门外查看了一遍,又把门关严,凑到大哥面前,把实情说了一遍,并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韦俊对哥哥抱着很大的希望,特意派我回来见你。何去何从,你要当机立断!”
陈学明双手抱头,沉默不语。陈学亮又进一步说:“人家韦俊说得对。你献城也好,不献城也好,湖州是一定要破的。再说,天京完了,李秀成也死了。咱们还有什么奔头?纵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妻儿老小留条活路吧?”
陈学明终于被陈学亮说服了:“好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事到如今,也只好走这步了!”
这俩狗弟兄又策划倒卖湖州的办法。第二天,陈学亮按着联络方法,把一封密信拴到箭杆上,利用双方交战的机会,射出城去。
第三天掌灯时分,陈学明把手下几个大将请到府中,设宴款待。酒至半酣,陈学亮突然带着十几条大汉破门而人,并把门户都封锁了,众将一看,无不愕然。
陈学亮说道:“兵临城下,将至壕边。湖州弹丸小城,岂能固守?奉劝诸位,赶紧献城投降吧!”陈学明也擎剑在手:“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胆敢有不服者,请试试我剑锋利否!”
众将目瞪口呆,全都傻了。陈学亮软硬兼施,又劝了一顿,诸将这才同意献城。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歃血为盟,又都签了字。陈学明马上做了部署,众人分头而去。
一八六四年八月二十七日拂晓,陈学明大开城门,把清军放进湖州。太平军招架不住,且战且走。不到半个时辰,东、西、南三处城门都沦陷了。
洪仁玕刚起床,就觉着不对劲儿,刚要派人打探,突然辅王杨辅清跑了进来,大叫道:“军师快走,清军进城了!”
洪仁玕一惊非小,保着幼天王洪福贵,从后门溜出行宫,奔北门冲去。路上,正遇见佑王李远继和扶王陈得才。他们三路人马合在一处,舍命向外冲杀。终于杀开一条血路,逃出湖州,向西而行。
出城不到十里,又遇上清军的截击。杨辅清、陈得才、李远继都被敌军冲散,只剩下了洪仁玗、洪福贵和大将黄文英,以及亲兵二百余人。他们钻进深山,越岭而行,好不容易盼到天黑,才算把清军甩开。
洪仁玕查点人马,只剩下三十六人。一个个衣甲不整,疲惫不堪,简直是惨不可言。幼主道:“兵败将亡,到何处安身?”洪仁玕道:“唯今之计,只好去湖北投奔侍王了!”
幼主点头。他们又翻山越岭,涉水登坡,绕路奔湖北而行。九月二十二日,来到江西玉山。派人一打听,才知侍王李世贤已于前二十天离开了湖北。君臣扑了个空,倍感凄凉。十月四日,他们来到石城杨家牌楼。这时,幼主身边只剩下六个人了。
杨家牌楼是个不大的小镇,仅有四五十户人家。幼天王饥饿难当,命黄文英进镇去讨口吃食。黄文英领命摸到镇口,见有一户人家,草房大院,十分宽敞。问道:“屋中有人吗?”
本宅主人是个七十来岁的老者,他手扶门框,问道:“找谁?”黄文英拱手道:“我们是过路行人,错过了宿头。想向您讨口饭吃,不知可否?”
老者打量着黄文英,说道:“行啊!只要你不嫌弃,就进来吃吧!”黄文英道:“我们还有几个人,都在那边听信儿呢!”
老者感到有些为难,不住地晃动脑袋。文英道:“老人家,我们决不吃白食,一定加倍付钱,您老就行个方便吧!”
老者想了一会儿,这才点头同意。文英大喜,把幼主、干王和大将谭体元,还有三名侍从,都领到老者家里,把几匹马也拴到跨院,迈步走进房中。
老者给大家提进一桶凉水,又拿来几只大粗碗。幼主一口气喝了三碗,剩下的都被众人喝干了。洪仁玕问老者:“老人家贵姓啊?”
“免贵姓娄。”“几口人呢?”“两口。”“是老夫妻吗?”“不是。老伴早死了,跟大孙子一起过。”洪仁玕又问道:“儿子呢?”
“唉!也不在喽!儿媳另嫁了,只剩下我们爷孙二人。”“孙子多大了?”“二十啦!不学好,成天在外边胡跑。”说罢,到下边准备吃食去了
时间不长,端上一大盆糯米粥、一大盆玉米面大饼,还有十多斤红薯,一大盘咸菜。七个人围坐在一起,也不分君臣尊卑,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说来也怪,洪福贵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真是越吃越爱吃!吃罢,娄老汉又把烟盒端来:“请吸口烟吧,都是自家种的!”
按说,太平天国是不准吸烟的。可是,从来也没有认真实行过。尤其现在这个处境,更无人理会了。大将黄文英、谭体元抄起烟袋,“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幼主靠着炕上的被垛,闭目养神,洪仁玕也直打瞌睡。他让三个侍从轮流值班,其他人便睡起觉来。是呀,多少天来人困马乏,谁也支持不住了。
尤其又吃了一顿饱饭,更增加了困意。刹那间,都沉沉睡去。值班的侍从也乏透了,勉强在院里溜了两圈,回到门洞,背靠着门墩,也在地上休息。
娄老汉从下屋走出来,说道:“到屋里歇着去吧,我替你看东西。”“不用,不用,您老也歇会儿吧!”娄老汉回屋取来一只矮凳,递给侍从说:“坐这儿能舒服点儿。"
侍从接过矮凳,往上一坐,背靠着墙,嘿,甭提多舒服了!心里说:可别睡呀!可是,身不由己,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不知不觉,红轮西坠,玉兔东升,天已黑了下来。
众人正在熟睡之际,猛听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火光闪烁,人声嘈杂。霎时间,就把娄老汉的家宅包围了。为首的是清军参将席宝田,他本是当地“剿匪”的头目。
清军是怎么来的?难道有人告密不成?对了!是有人告密,这个人就是娄老汉的孙子娄六。这小子平日好逸恶劳,游手好闲,什么坏事都干。掌灯时他回家吃饭,一推门,门闩着呢!叫了两声,没人回答。
他一赌气,从墙上翻进院里,到屋一看,立时就惊呆了:炕上躺着好几条大汉,鼻息如雷,睡得正香。门洞还坐着一位,头靠墙也睡过去了。
娄六到下屋一看,他爷爷也睡了。他又发现,跨院还拴着几匹骏马,得胜钩上还挂着包袱。心里说: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呢?
他忽然想起了“剿匪”布告,最近各地流窜着不少长毛残匪。如有人告发或捕获者,有重赏。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不像官军,也不像一般的土人,准是长毛子了。娄六想罢,喜上眉梢。先把马背上的包袱偷走,又跑到石城告了密,清军这才赶到。
席宝田跳下战马,手提宝剑,指挥清军破门而人。那个值班的侍从忽然被惊醒,还没等他喊出声来,早被席宝田劈为两半。
这时,洪仁玕也被惊醒了。往外一看,吓得魂不附体。大吼道:“快醒醒,清妖来了!”谭体元、黄文英一跃而起,用身子把门挡住,与清妖展开肉搏。
洪仁玕利用这个机会,拉着洪福贵从后窗户逃出去了。本想到跨院牵马,一看哪,马都被清军看住了。他们又折回来,越墙而出。哪料到,墙外也有清军。他们高喊道:“抓住,这儿也有长毛!”
到了现在,洪仁玕也急了。他对幼主说:“臣把敌军吸引住,你要快快逃走!”说罢,他从怀中取出金印往掌中一托,高声喝道:“我乃太平天国的干王殿下,还不快抓我去领赏!”
清军看见黄澄澄的大印,料到此人不会说谎,“呼啦”一声,围拢过来。幼主洪福贵利用这个机会,跳进墙壕里,一溜烟似的逃走了。
洪仁玕、黄文英当场被擒,谭体元与三名侍从战死。席宝田查点人数,少了一名。他把娄老汉叫到眼前,问道:“他们总共是几个人?”“几……个……噢,共是七个人,七个。"
娄老汉战战兢回答。席宝田又问道:“你看看,少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娄老汉不敢不说。他想了一会儿,说道:“一个小孩儿,顶多十五六岁。”“哟!”席宝田一蹦多高。
他猜测:准是幼天王洪福贵,上边不止一次下过通缉令了。席宝田立功心切,一面命人把洪仁玕、黄文英押回石城,一面率领人马搜寻幼天王。
幼天王洪福贵乘乱逃走。席宝田追了一阵,没有追着,只好回石城去了。十月末,洪仁玕和黄文英被押送到江西南昌。江西巡抚沈葆桢大喜,连夜进行审讯。
洪仁玕毫不畏惧,大义凛然。沈葆桢问他为什么谋反,洪仁玕道:“何为正,何为反?吾太平天国一切利于民,为正;尔暴虐百姓,为反。吾罪从何来?”
沈葆桢道:“汝今日还有何说?”洪仁玕道:“人各有心,心各有志。做了不悔,悔了不做。文丞相即为我师,余每读其史传及《正气歌》,未尝不三叹流涕也!至于生死得失,付之于天,非吾所敢多述也!”
“胡说!汝还不认罪!”洪仁玕道:“且拿纸笔来。”沈葆桢命人给他“文房四宝”,洪仁玕提笔在手,写下《绝命诗》一首。上写:英雄正气存,犹如虹辉煌。思量今与昔,愤然挺胸膛。
沈葆桢看罢大怒,于十一月二十三日将洪仁玕、黄文英凌迟处死。洪仁玕时年四十三岁,黄文英年仅二十六岁。
幼天王洪福贵虽然走脱,但他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举目无亲,抬头无故,流窜于荒山野谷之中,终于被清军捕获,押到南昌,同年也被沈葆桢处死。
太平军仍然在继续战斗。如:扶王陈得才高举太平天国大旗,转战于长江南北;康王汪海洋转战于浙江、福建;侍王李世贤创陪都于漳州。义军的行动,给清朝统治者以沉重的打击,加速了清王朝的灭亡。
太平天国革命运动,最后失败了。然而,它的功绩是举世无双、前所未有的,以洪秀全为首的革命先烈,将永垂不朽,万世流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