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徐长顺（整理：白杨）

1982年刚进腊月不久，那天晚上外面飘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犹如轻盈的羽毛，在空中肆意飞舞。

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父亲突然从梦中惊醒，蜷缩在被窝里，一声接着一声咳嗽不止。

听到父亲大声的咳嗽声，母亲赶紧从被窝里爬起来，点燃窗台上那根半截蜡烛，倒了一杯温开水端到父亲身旁，之后再次钻进被窝里。

父亲有严重的哮喘病，每年都会犯几次，冬天时犯病会加重一点，只要吃点药儿，在炕上歇几天，病情会有所好转。

这一次父亲犯病，与往日不同，他整整咳嗽了半宿，早上非但没减轻，咳嗽还带血了。

母亲看到这一幕，她有些慌了，赶紧去邻居孙伯伯家敲门“孙大哥，永生咳嗽的厉害，我想借你家的板车用一下，推他去公社卫生院。”

孙伯伯一家人还没起来，孙伯伯在屋子里回应一句“板车在猪圈旁边，你自己去推吧。”

母亲从孙伯伯家借回板车，小心翼翼搀扶父亲躺在板车上面，她又拿了一双厚被子盖在父亲身上。

临走的时候，母亲回过头不忘嘱咐一句“长顺，把屋子里烧暖和一点儿，免得你爸爸回来冷。”

我站在房檐下面，很听话地点点头，看到他们走远，转身回屋里。

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数不清母亲这样用板车推着父亲去卫生院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是早上去，当天晚上就回来，最晚也不会超过第二天晚上。

这一次，母亲推着父亲去卫生院，两天还没有回来，我准备去村口观望观望，抬起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看到母亲和父亲回来，我顾不上披上一件外套，趿拉着鞋跑了出去。

“妈妈，我爸爸怎样？”

此时我看到母亲脸上留下两条泪痕，低头瞧见父亲脸色苍白，眼睛紧闭，我凑上去不停地呼喊爸爸，他根本不回应我。

我和母亲费了好大力气把父亲抬回热乎乎的炕上，紧接着母亲告诉我“大夫说你爸爸不行了，让我回来给他准备后事。”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总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我却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抛弃我和母亲，先一步去另外一个世界。

听着母亲的话，我握着父亲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父亲从卫生院回来的当天晚上，他的生命就此定格在了31岁。

父亲叫徐永生，但却没能永远的活着……

没了父亲以后的我，性格骤变，以前见到村里人，我总是主动和他们打招呼，现在每次在乡间小路上遇到同村人，我会躲起来，怕他们嘲笑我没有父亲。

父亲去世以后，母亲也变得少言寡语，哪怕做好了饭菜，也不招呼我出去吃，而是拿过布鞋底，一针接着一针纳着，我什么时候写完作业，从屋子里出来，我和母亲才开始动筷。

父亲活着的时候，虽然干不了重体力劳动，但是不管咋样，他能和母亲聊上几句。

家里农活忙不过来，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也会过来帮忙，不过，现在父亲不在了，我的那些亲戚，一年也不进我家门一次。

寡妇门前是非多，曾经和我父亲最要好多的哥儿，基本两三天就往我家跑一次，我父亲去世以后的最初，他也隔三差五来一趟，后来发生一件事，他再也不来了。

那天，我父亲的好哥们正帮着我母亲垒墙，他媳妇走进院子大呼小叫，说他男人对我母亲不怀好意。

女人大呼小叫的声音吸引过来不少村里人围观，当时我母亲嫌弃丢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村里有些人看我和母亲是孤儿寡母，就欺负我们，将最不好的地块分给我们，种稻子时，家家户户都能修一条水渠，而我家却没有。

在万般无奈之下，我母亲只能找一个能给自己和我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经亲戚介绍，我母亲与隔壁村一个孙木匠结识了。

这个孙木匠比我母亲小两岁，之前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据说他媳妇背着他和别的男人私奔了，但他不好意思告诉大家伙实情，于是谎称自己把那个女人抛弃了。

孙木匠这个人很好，特别憨厚，第一次来我家，看到我们家的猪栅栏坏了，赶紧过去帮忙修理好。

我母亲和孙木匠相互了解半年之久，最终决定重组家庭，从此以后，孙木匠就成了我的继父。

继父进门那年，我刚满九岁。

我讨厌这个继父，在我心里，任何人都与我的亲生父亲无法相比。

继父向我示好，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果递给我，我看了两眼糖果，又盯着他看两眼，之后抬手打掉他手里的糖果，转身溜走了。

继父是一个很顾家的男人，他还没和我母亲组建家庭之前，隔三差五就给我和母亲送来一袋白面或者一袋大米，等他和我母亲结合在一起以后，更是如此。

继父进门的第二天，他看屋子里的摆设都是过去的旧东西，于是，他和母亲商量，想去集市上买回一些木材，然后打一套家具和一个饭桌。

母亲让继父把我也领着去，帮我挑一个书包，毕竟再过几天要开学了。

我们村距离赶集的地方有七八公里，去的时候我还能走得动，等回来时，手里提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走起路来就有些费劲，走一段路，我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继父看我走路很累，然后弯腰将我背上后背上“我背着你回家。”

继父体态有些胖，他自己走路时间久了都会上喘，现在背着我，手里还提着东西，走了一段路之后，他累得满头大汗。

这个男人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看到他对我这么好，我突然想到当年亲生父亲也是这样背着我从集上赶回来，也许是触景生情，我竟然下意识喊了他一句爸爸。

继父听到我喊他一声爸爸，他竟然哭了，把我放下来后，面对面向我承诺“孩子，你放心，从此以后，我会把你当成亲儿子看待，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继父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从那以后，每次上下学都会接送我，无论是刮风下雨。

记得当年我考上了高中，家里没有钱供我读书，继父竟然偷偷地跑去医院献血，医院给他一点营养品，他拿着这些营养品再换钱回来。

可以这么说，要是没有继父，我不可能如愿考上大学，也不可能在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截止到今天，继父给我当了30多年的父亲，他为我付出的远远超过了一个亲生父亲为儿子付出的。

去年继父因病去世，我作为他的继子，决定为他老人家披麻戴孝，扛灵幡、摔丧盆。

今年清明节，我回农村老家祭祖，当我来到继父坟前时，想到他对我做的事情，我竟然没能控制住，红了眼眶。

在我心里，继父是天地下最合格的父亲，他给予我的爱，和亲生父亲给的没有任何差别。

此时此刻，我很想说一句，我亲爱的继父，虽然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但你却永远活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