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张满仓(整理:白杨)
我叫张满仓,上个月刚刚过完七十岁生日,十年前从粮管所退休以后,和老伴从县城搬回到农村老家,每天悠哉悠哉过着清闲的日子。
我经常对老伴说的一句话是“庆幸当初听了咱爹的话,娶了你”。
老伴每次听了我的话,会娇羞的把脑袋依偎在我肩膀上。
1977年刚过完年不久,我准备和发小去村东头的水泡子里捉鱼,刚要出门,父亲双手插在衣袖里,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这是要干嘛去?”父亲上下打量着我,看我全部武装起来,心生好奇。
“我和拴住去泡子里捉鱼。”我略微思索片刻,回应父亲。
“你等会儿再去,我有件事儿跟你说一下。”父亲摆了摆手,示意我坐在炕边上。
父亲还没开口,我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我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和我提起这件事儿了。
“爹,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想娶冯香兰,求你了,别逼我好吗?”我用祈求的口吻和父亲商量。
以往,父亲说起这件事情,我要是拒绝,他会不声不响转身离开,可是那一天,他反应很激烈,猛的拍一下桌子,把桌子上铁缸里的水溅了起来,吓得我身体向后缩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做梦想娶兰香,人家看上你,你还拿上褶子了。”父亲脸上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谁愿意娶谁娶,反正我是不娶。”我当即表明完态度,手里攥着鱼网,气冲冲的从父亲面前走过去。
“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我已经走出去很远,父亲在屋里扯着嗓子对我吼,我装作没有听懂,头也不回的走出院子。
冯兰香是我们村大队书记的二女儿,长得膘肥体胖,要不是有女性第二特征明显,远远看去,以为是一个大小伙子。
我对冯兰香不感兴趣,不是因为她长的像个男的,而是因为她是个寡妇。
冯兰香之前嫁给一个货车司机,两个人结婚不到仨月,那个男的往各个供销社送货时,在路上遭遇车祸,据说还没来得及送到医院抢救,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当时我们老家这边有一个流言蜚语,说冯兰香克夫,谁娶她谁倒霉。
冯兰香的丈夫意外离世以后,婆家人一点也不待见她,特别是她的婆婆,整日在她的门口指桑骂槐,说她是一个扫把星。
冯兰香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哭着跑回娘家。
大队书记冯树才不忍心自己女儿被婆家人欺负,他叫民兵连长开上生产队的拖拉机,一起去县城,将他女儿的行李全部拉了回来。
冯兰香回到娘家以后,冯树才到处托关系,想把他女儿嫁出去,但是他女儿却认准了我,说今生非我不嫁。
没办法,冯树才只好找到我父亲,希望能说服我,把他女儿给娶了。
我们家出身不好,我爷爷是富农,爷爷活着的时候经常被拉出去批斗,后来爷爷去世以后,我父亲也被拉出去批斗。
在非常时期,村里人都想与我家保持距离,生怕牵连到他们,每次走在乡间小路上,我父亲主动与他们打招呼,吓得他们赶紧掉头就跑。
这次大队书记想把自己女儿嫁给我,我父亲也想借此机会和他搞好关系,这样,在村里,以后没人敢再为难他、欺负他。
在当时那个年代,大队书记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干部,但是他手中的权力,不容小视。
晚上,我和发小拴住捉鱼回来,刚走进院内,就听到上屋父亲大嗓门嚷嚷着。
我走进屋里,看到父亲和大队书记冯树才正盘腿坐在炕上喝酒。
俩人看到我走进来,摆手示意坐过去。
“满仓,过来陪你冯大爷儿喝一杯。”
出于礼貌,我和冯树才打了一声招呼“大爷儿,你在这里喝酒呢!”
“我昨天去公社开会,公社副书记送我两瓶小烧,我寻思给你爹送过来,谁知来了,他和我拉拉扯扯,非留我在你家吃饭。”
冯树才虽然已经喝的满脸通红,但是他清醒的很,句句表达出和我父亲的关系好。
“满仓,你冯大爷儿说了,你要是和兰香结婚,他立马托关系,安排你去粮管所上班。”
我承认自己出身不好,自己已经20出头了,十里八村还没有女孩愿意嫁给我,照这样下去,打光棍也是十有八九。
现在大队书记已经把话摊开了,只要我娶他女儿,他立马给我找个公差干。
这种打着灯笼灯找不着的好事放在别人身上,肯定乐得合不拢嘴,但是我这个倔强的很,不会为了工作,娶一个寡妇回来。
送走冯树才,父亲再次来到我屋里,恳求我同意这门婚事。
“爹,强扭的瓜不甜,我不喜欢她,你为啥逼我娶她?”我很不理解父亲,声音很大质问他。
父亲知道我的脾气,既然不愿意娶,那就是死活不干,所以这一次,他换了一个策略,扑通一声给我跪下来。
“爹,你这是要干嘛?你快起来。”我凑到父亲身边,使劲全力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儿子,咱们家出身不好,在村里生活了半辈子,冯树才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这个富农的儿子,如今他想和我结为亲家,才肯降低身段,来家里找我喝酒,爹不傻,什么都明白,我就是不愿意说出来。”
“就算爹求你了,你把冯兰香娶了吧?”父亲泪眼汪汪盯着我。
一个父亲在自己儿子面前低声下气,他这也是没有办法。
我长舒一口气,思索了很长时间,最终勉强同意这门婚事。
父亲听后露出久违的笑容,隔天早上,他就跑去冯树才家里,说我同意了这门婚事,让他挑个好日子,把婚事给办了。
冯树才怕我中途反悔,就把结婚的日子定在了那个月的月末。
我和冯兰香结婚的当天晚上,我问她为什么非我不嫁。
她告诉,当年小的时候,很多小孩子嫌弃她长得丑,总是欺负她,就我挺身而出替她解围,这份恩情, 她一直记在心里。
冯兰香还告诉我,当年她并不打算嫁给那个司机,是她爹强迫她嫁过去的,最开始她一直想嫁的人就是我。
那时她爹嫌弃我家成分不好,怕嫁给我以后,影响了他这个大队书记,看着她坐在炕沿边上,委屈得要哭的样子,我心里也跟着难受。
冯兰香长得五大三粗,像个大小伙子,但是居家过日子,真是一把好手。
那时候我还担心,她嫁给我以后,万一耍大小姐脾气,我岂不是找了一个祖宗回来。
我与冯兰香结婚以后,最开始在村里务农,她天天跟着我去干活,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回到家里,她也赶紧凑过去帮忙。
“兰香,你快进屋里歇着。”母亲推自己儿媳妇出厨房。
“娘,我都已经嫁给了满仓,伺候你和我爹,是我这个儿媳妇应尽的义务,你快去屋里呆着。”
冯兰香把母亲抱出厨房,之后围上围裙,叮叮当当,没几分钟时间就把饭菜做好了。
我和冯兰香结婚后的第二年,在她爹的帮忙下,我进入粮管所上班了。
我不得不承认,要是没有冯兰香她爹,我这辈子只能在地里刨食为生,不可能端上公家饭。
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民,如今就是因为娶了冯兰香才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粮管所上班的第三年,我母亲就得了一场大病,康复好了以后,丧失了自理能力,哪怕最起码的大小便都得需要身边人帮忙。
那段日子,都是冯兰香在身边,没有一句怨言的伺候着,街坊邻居看在眼里,都夸她是一个孝顺的儿媳妇。
很多人没想到她是大队书记的宝贝女儿,如今嫁给一个普通的农民,现在还要伺候婆婆的吃喝拉撒,能坚持下去,已经很不容易。
这之间还有一个小插曲,冯兰香伺候我母亲的第二年,她爹找到我,说我把他的女儿当成佣人一样使唤。
当时,我站在那里想反驳一句,可是没有一句正当的理由,被自己岳父对的哑口无言。
还好,这时候冯兰香替我解了围,和她父亲吵了起来。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愿意伺候我婆婆,你管得着吗?”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冯兰香父亲没想到她为了维护我,愿意顶撞自己的父亲。
我最开始娶冯兰香,村里大多数人都嘲笑我,说我想媳妇想疯了,竟然娶了一个寡妇,后来时间证明了一切,我娶她是对的。
冯兰香是个寡妇不假,但是她比那些黄花大姑娘要强百倍,从来没嫌弃过我家穷,哪怕吃糠咽菜,她不说一句苦。
冯兰香跟我在一起这些年,给我生下三儿两女,他们个个都有出息,老大和老二在省城上班,老三和老四在县城里,唯一不争气老五也在镇里混个一官半职。
当年我退休以后,坚持回到农村老家养老,冯兰香说我走在哪里她就跟在哪里,这辈子跟定我了。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我们之间也发生过争吵,每一次争吵以后,我们之间的感情更加浓烈。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有来生,我还愿意和冯兰香在一起。
这么多年,我顿悟出来一个道理:娶媳妇千万不要在乎她的长相,也不要在乎她的出身,一定要看她的人品。
娶妻当娶贤,而不是貌,要明白,贤妻进门家兴旺。
这辈子,我唯一听父亲的一件事,就是娶了冯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