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2007年的夏天，那个穿着红色婚纱，坐在颠簸的拖拉机婚车上的女孩，就是我。那时的我，嫁给了小军，一个住在山沟沟里，家境贫寒的小伙子。村里人都说我傻，可我就是看中了他的实在，那双能掐出水来的粗糙的手，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力量。结婚那天，也是个下雨天，公公站在家门口，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口一个“好闺女”，温暖了我的心。

婚后，小军去了广东打工，我在镇上的服装厂找到了一份工作，一个月能挣七八百块钱。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平静。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公公从地里回来，脸色煞白，靠在门框上直喘粗气。我赶紧扶他进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他裤脚上沾着泥巴，手里还紧紧攥着镰刀，不肯放下。我心急如焚，借了邻居老张的三轮车，把公公送到了县医院。那时的县医院，条件简陋，墙皮剥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医生诊断是脑溢血，需要立即手术，还要24小时陪护。我赶紧给小军打电话，电话那头嘈杂的机器声中，小军哽咽着说老板不给请假，要托人问问火车票。我知道，他在工厂的日子也不容易，六个人挤在一个宿舍里，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我咬咬牙，告诉他：“你别回来了，安心工作，这里有我。”厂里的工作来之不易，我不能让他失去这份收入。

大嫂带着上小学的侄女来看望公公。昏暗的病房里，只有一张破旧的陪护椅，蚊子嗡嗡地叫个不停。大嫂红着眼睛说：“小花，要不我回来照顾爹吧。”我知道她也不容易，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她一个人既要照顾孩子，又要种地。可我摇摇头，坚定地说：“嫂子，你放心回去吧，我能行。”

接下来的日子，异常艰难。医院走廊狭窄昏暗，我常常躺在陪护椅上，被公公的咳嗽声惊醒。隔壁床的老奶奶，看着我年轻的脸庞，笑着说我傻：“你这媳妇也太实在了，刚结婚就伺候老人家，你男人也不心疼你。”我笑笑说：“他是我男人的爹，不就是我爹吗？再说了，公公年轻时多不容易啊，老伴走得早，一个人把三个儿子拉扯大。”

医药费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我把结婚时小军东拼西凑买的金戒指也偷偷卖了。在当铺门口，我站了很久，心里五味杂陈。村里的风言风语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有人说我傻，耽误了自己的好日子；有人说小军在广东认识了别的女人……我假装听不见，可心里还是隐隐作痛。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公公的呼吸声，眼泪常常止不住地往下流。

2008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屋里的暖气片坏了，也没钱修。我跑到铁路边捡煤核，好烧炉子取暖。那天，下着大雪，我蹲在铁路边，看着对面山坡上几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委屈和辛酸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那年春节，小军回来了。他看着我日渐消瘦的脸庞，心疼地说：“媳妇，要不我回来照顾爹吧？工厂那边我辞了。”我赶紧摇头：“你傻啊，那边工资多高，怎么能说辞就辞？你安心在外面干，我能行。”我知道，他也不容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和公公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他身体好些后，就喜欢跟我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他说他当年是村里的运动健将，篮球打得好，年年被乡里请去参加比赛；说他跟婆婆是在乡里的电影放映会上认识的，那天放的是《小花》，所以特别喜欢这个名字；还说小军小时候淘气，把家里的鸡赶得满院子跑，气得婆婆追着他打……说着说着，他的眼里就泛起了泪光。婆婆走得早，那时小军才上初中。为了供孩子们上学，公公再没成家，一个人把三个儿子拉扯大。他常说：“你婆婆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么孝顺，一定很欣慰。”

后来，公公的身体逐渐恢复，还能帮我择菜、擦桌子。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虽然笨拙，却充满了温暖。如果不是这场病，我或许永远也不会发现，公公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2022年的中秋节前几天，公公突然让我给大哥、二哥打电话，让他们回家吃团圆饭。这些年，大哥在杭州开了个小超市，二哥在苏州的工厂当主管，日子都过得不错。他们总说要接公公去城里住，可公公就是不愿意离开，他说：“我这把老骨头，哪也不去。这院子里的槐树是我年轻时候栽的，地里的庄稼我种了一辈子，我就在这住着。”

等大家都到齐了，公公让我从他那个旧柜子里拿出一个蓝布包。我见过这个布包，平时公公把它藏得很严实，连钥匙都不离身。公公颤巍巍地说：“这是我攒了一辈子的钱，一共36万。给小花一半，剩下的你们三兄弟分。这些年，要不是小花，我早就走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看到大哥、二哥媳妇的脸色都变了变。这些年，她们总说我傻，在家伺候老人，白白耽误了大好年华。

我刚想开口说话，公公就打断了我：“这15年，你比亲闺女还亲。我知道，你为了照顾我，放弃了工作，也没时间照顾自己小家。这钱，是爹的一点心意。”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我不图这个，真的……”那些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我的鼻子酸酸的。公公拍拍我的手说：“我知道你不图，你是个好闺女，比我亲闺女还亲。你知道吗，我刚病倒那会儿，最怕的就是连累你们。可你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天天笑呵呵地照顾我。”大哥拿出烟递给二哥，两个人都红了眼圈。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这世上最温暖的不是钱，而是这份亲情。

回去的路上，小军握着我的手说：“媳妇，这些年苦了你了。”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想起当年坐在破旧的婚车上，心里忐忑不安。如今再看，这一切都值得。布包里的钱，我一分也没要，都还给了大哥、二哥。在我心里，这15年换来的不是钱，而是一份真挚的父女情。

现在的日子简单而温馨。每天早上，我都会给公公煮一碗小米粥，看着他慢悠悠地喝粥，跟我唠着家常，说说村里的新鲜事，说说他的那些老友，我就觉得特别知足。前几天，公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突然对我说：“小花啊，这辈子我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这个好儿媳。”我笑着应他，心里却在想：其实，最有福气的是我，得了这么个慈祥的爹。

窗外的槐树开满了白花，清香阵阵飘进院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斑斑驳驳，就像我们这些年的日子，虽然有苦有累，却处处透着温暖。这，就是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