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太阳斜过身子，热烘烘地照耀着这片碧绿无垠的草地。这么大的旷野里除了几头低头认真吃草的牛以外，还有胡蝶。她戴着一顶用麦草编的蘑菇形草帽，趴在路上正专注地看一撮开花的马莲，那姿势那神情好像看一本很深奥的书。她身下的那条路也不知道该不该叫路，那是牛踩出的一条很窄的毛毛道，只够放一只脚，但是，就在这样的路上也有人骑自行车。那个人由东向西而行，由于阳光晃眼，他差点压到胡蝶的脚上，才看清这里还趴着一个人，吓得差点叫出来。胡蝶也听到后面的动静，吓得噌一下坐起来。那个人很生气:“你有病啊？趴在这荒郊野外。”

胡蝶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我在看花，碍你啥事了？”

“碍我路了。看花用得着趴那儿吗？”

“当然了，你看那花，多奇迹，那么丝滑柔润，再看那颜色，你不觉得它是上苍创造的奇迹吗？你说用丝绸形容花的呢？还是用花形容丝绸？”

“这有什么区别吗？”那个人说着，把车子立在旁边，也蹲下身子，认真地看起来。

“你叫啥名?”那个人看了一会儿，好像没看出胡蝶说的那些来，他抬起头问胡蝶。

“胡蝶。”

“怪不得这么花痴。”

“不是蝴蝶，是胡蝶。古月胡，蝴蝶的蝶。就那个······”胡蝶看见有两只蝴蝶正从他们面前飞过，她伸出手指向那对蝴蝶。一边问那个人：“你呢？你叫什么？”

那个人没说话，他伸出手向上指了指。

“你叫天?”

“天上有啥?”

“天上有云，你叫云？怪不得······”胡蝶撇撇嘴，后面那半句：“这么像女生。”没说出来。

“我告诉你我叫云了吗？天上除了云以外就没别的吗？”

“不知道。反正天上不会掉馅饼。你爱叫啥叫啥吧。我走了。”

说着她大步向前走去，走路姿势像个男孩子，后脚跟还一颠一颠的。马尾辫子斜斜地扎在侧面，上面还扎了一个花手帕，走起路来，头发一甩一甩的。

那个人看着忍不住笑了:“这小姑娘真有意思。”

二

太阳刚刚出来，胡蝶的母亲就喊她起床了。

“小蝶，快起来，去镇里买点新鲜肉来。今天中午你哥哥要带他同事来吃饭。”

胡蝶的哥哥从爷爷那里学了中医，在镇里的医院工作，平常住在医院里，周六日才回家来。这时胡蝶的妈妈总会做点儿好吃的犒劳儿子。

中午时，胡蝶和妈妈把饭菜都准备差不多时，她哥哥胡青带着一个长相清秀，皮肤白净的男青年来了。看见这个人胡蝶嘻嘻笑了：“原来你是我哥的同事啊？”转过脸对他哥哥说：“我认识这个人。”然后又看着那个人说：“你叫什么名来着？”他哥听了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也叫认识？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个人正是前些时候，在野外和胡蝶一起看花的那个人。他叫云鹰。刚大学毕业分来的医生。也是学中医的。他那天去野外是找一种叫防风的植物。路上巧遇了放牛的胡蝶。

胡蝶听说他那天去野外是找防风时，说：“你找错地方了，那天你去的那个地方除了马莲，什么也没有。我知道哪里有防风，哪天我带你去。”

一个星期后，胡蝶真的带着她哥哥和云鹰，找到了一个长有防风的地方：“我们这里就这块地方长点防风。你们可以少挖点儿。不能全部挖去啊。”胡蝶指那一小片长防风的地方，很心疼地嘱咐他们两个。接着又说：“我还知道一片开很多蓝鸽子花的地方。那个地方我不能带你们去，有时我都想把那个地方藏起来。让你们这些搞什么科研的人一知道，什么都完了。”

从那以后，云鹰隔一段时间就跟着胡青来胡蝶家里。有时，他自己也来找胡蝶，理由是让胡蝶带他去找中药材。

平时，胡蝶跟其他男孩子单独出去，她父母绝对不允许，但是，跟云鹰出去他们却不太管。有时，胡蝶不想跟着去时，她妈妈还劝她两句。

“真奇怪，我同学塔拉来，你咋就不让我出去？怎么他一来你的筋骨就舒展了？”胡蝶嘟起嘴叨咕。

她妈假装没听见，还是催促：“你动作快点儿吧，别干点儿事儿就磨磨蹭蹭的。”

三

那天下午，胡蝶割草回来时，看见村子的西南方向，大约小镇的西面着火了。从远处看好像不太大，就一堆，没有蔓延样子。但是，也不算小，从五六里地以外看得很清楚。胡蝶心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担心。

第二天，村里人说，昨天那堆火是，一辆客用汽车着火了，里面的三十多个人，大多都受了点儿轻伤，只有一人死亡，烧的面目全非，人们都不知道是谁。

又两天后，镇里传来消息，说那个遇难者有可能是镇医院里新来的医生云鹰。云鹰出差三天期过去了，按理他应该前三天就回来。可是这都过了三天了还没回来。人们都很遗憾。胡蝶听说后简直如雷炸顶。那天胡蝶在院子里的杏树下坐了很久。

第二天，胡蝶生病了，高烧不止，还说胡话。下午塔拉来看她，悄悄跟她说：“我送他去了，就埋在了西面的乱死岗上，如果你想去看看，等你好了我陪你去。”胡蝶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散落来。塔拉在旁边搓着手无可奈何。说来也奇怪，她哭了那么一场后，病奇迹般地好了。

四

胡蝶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村里。她失踪的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暴雨，村里老人们说，活了那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雨。下雨前有人看见胡蝶出村了，臂弯里挎个小框，头上蒙着纱巾，向西走了。她走后不一会儿大雨就来了。雨停后人们就找不到胡蝶了。

全村人找了很多天始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妈妈急疯了。

对这件事情，人们怎么猜测的都有。其中，最传奇的说法是，胡蝶去给云鹰上坟，然后，两人像梁山伯祝英台一样化蝶飞了。

更传奇的是，胡蝶失踪后的第六天，云鹰奇迹般地回来了。

原来，他去出差的地方离他的老家不远，他就顺便回去看他的母亲和姐姐。路上他发现一个特别的植物，他被那植物身上的小刺扎伤过敏，昏迷了三天。他倒下的地方幸亏离他家很近，被他们村里人发现的早。把他送进医院，住院一周，身体还是很虚弱。就在家里养了几天，这期间，他收到了单位发给他家里的电报，说他出车祸了。他想，幸亏自己现在家里，不然母亲看见这电报还不急死啊。

他回来刚进单位，引起的惊奇目光就不用说了。用说的是他刚把自己的事情解释清楚，就听到了胡青的妹妹胡蝶离奇失踪的消息。他感到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流。然后，周围人们的脸都像水一样晃动。过了很久后他才缓过来。说：“她破茧而出了。作为一只蝴蝶，作茧自缚，破茧而出，都是命，是蝴蝶的命。”

几天后云鹰调走了。村里人谁也不知道调哪里去了。反正再也没回来过。

胡蝶失踪的事情，成了我们那一带最离奇的一件事情。人们谈论了很久。终究也没谈论出什么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地忘记了这件事情。不过，多年以后也有人说，曾在五台山见过一个尼姑，长相酷似当年的胡蝶。只是比当年的蝴蝶老。

塔拉一直没结婚。他听说后曾悄悄去过一次五台山。回来后什么也没说。

这个故事我是听我妈讲的。我妈说，我是胡蝶失踪的第八天出生的。

胡蝶失踪二十一年后，有一天，我在胡蝶失踪的那片旷野里，遇见林和时，那里开满了蓝鸽子花。我盘腿坐在蓝鸽子花丛中，跟林和讲了这个故事，还告诉他，胡蝶失踪的第八天我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