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妍刚上高铁那会儿,天天掐着点给我发消息,连食堂番茄炒蛋里多了块鸡蛋都要拍照。"我抿着保温杯里的枸杞茶,看窗外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同事笑我二十四孝老公,他们哪知道,新婚妻子去省城进修肿瘤护理,我这留守女婿的日日夜夜有多难熬。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显示"王姨"。刚按下接听键,对方带着哭腔的声音就炸开来:"小陈啊,老苏摔进ICU了!"我握着手机的手一紧,瓷砖地上迸溅的碎瓷片、消毒水味道、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瞬间把记忆拉回去年除夕——苏妍把摔碎的碗碟扫进垃圾桶时,也是这样泛白的指节。
赶到医院时,继母正攥着缴费单抹眼泪。这个比苏妍大八岁的年轻后妈,妆都哭花了:"妍妍电话打不通,她爸爸最疼她……"我盯着病床上插着胃管的男人,他鬓角的白发比三个月前婚礼上又多了一层。当时他坐在轮椅上,颤巍巍递来红包,被苏妍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守夜到后半夜,监护仪突然发出尖啸。我几乎是扑到呼叫器上,后背衬衫湿透贴在皮肤上。"家属呢?"护士掀开帘子时,我对着镜子才惊觉自己胡子拉碴的模样。给苏妍发消息的手犹豫了十分钟,终究还是按下发送键:"爸摔伤了,在市医院观察。"
视频邀请几乎瞬间弹过来,镜头里的苏妍穿着医生工作服——她正在肿瘤科轮转。"谁让你多事的?"她声音冷得像手术刀,"当年他躺ICU时,那个女人的儿子可正在挑婚房。"我这才知道,六年前继母借口照顾病人卷走家里存款,留下刚工作的苏妍独自照料植物人父亲。
最刺痛的是苏妍最后那句话:"你信不信,明天那女人就会说照顾老人腰酸背痛,把烂摊子甩给我们?"话音未落,走廊传来继母高跟鞋叩地的声音:"小陈啊,阿姨孙子发烧得照顾……"
接下来的日子像踩着冰刀跳舞。我白天上班,晚上在病房支行军床。老苏清醒时总比划着要纸笔,写出来的话歪扭得像蚯蚓:"对不起妍妍"。
苏妍回来那天飘着细雨。她站在病房门口的身影比走时瘦了一圈,白大褂口袋里还别着进修医院的胸牌。"办理转院手续。"她声音像浸了冰,"当年他为了给那对母子买房,把我和妈赶出来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老苏突然扯掉氧气管,喉咙里发出呜咽。我从未见过五十八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床头柜上全家福里,穿着学士服的苏妍依偎在他肩头,那是二十年前没离婚的旧照。
最终我们妥协了。养老院的银杏开始飘黄时,我推着轮椅带老苏去晒最后的秋阳。他浑浊的眼球追着空中打旋的落叶,突然抓住我的手:"告诉妍妍……房子……过户……"
我望着长廊尽头正在给护工演示翻身技巧的苏妍,把老人枯枝般的手轻轻放回毛毯。有些伤口不会结痂,有些秋天注定寒冷,而我们终将在时间的褶皱里,学会与生命中的裂痕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