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游荡,我攥着保温杯的手指微微发颤。这是婆婆住院的第七天,也是我第三次在折叠床上蜷缩着入睡。硬邦邦的塑料凳硌得大腿生疼,可比起这些,更让我如坐针毡的是婆婆投向我的目光——总像隔着层毛玻璃,看得见却摸不着。
"小陈,喝水。"我轻声把杯子递过去,杯口凝出的水珠沾湿了婆婆的袖口。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去年除夕,我递给她新织的毛线围巾时,她也是这般局促。
六人间病房里飘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3床王阿姨的儿子又拎来半篮草莓,鲜红欲滴的果子在白色被单上格外扎眼。"老李啊,你家这护工真勤快。"王阿姨咬着一瓣橘子含混不清地说。
"是……是啊。"婆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背上的留置针跟着颤动。我慌忙抽纸巾的手僵在半空——她分明在躲我的目光。
"妈!"清亮的女声划破凝滞的空气。小姑子小芳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闯进来,护理车轱辘都被震得晃了晃。"您怎么把嫂子说成护工?"她把果篮往床头柜一墩,草莓滚落几颗。
婆婆的耳垂瞬间红得透亮,像熟透的樱桃。我低头盯着保温杯里沉浮的枸杞,忽然想起结婚那天,婆婆也是这般手足无措地别过脸,任由喜糖从指缝漏进草丛。
"误会,都是误会。"婆婆扯扯床单上的褶皱,"小芳你来得正好,陪我上厕所。"她刻意避开我的眼神,病号服袖口的毛球在阳光下泛着灰白。
深夜食堂的番茄汤泛着可疑的荧光色。小姑子用塑料勺搅着汤面:"其实妈偷偷跟我夸过你,说你包的饺子比外面餐馆都地道。"她突然压低声音,"上周她让我哥给你买新手机,说总用旧款拍照不清晰。"
我望着汤里漂浮的葱花,想起婆婆手机里那张被我设为壁纸的全家福。照片里她板着脸坐在中间,可眼角的褶子分明是笑出来的。
第二天晨光刚爬上窗台,婆婆突然抓住我整理被角的手:"昨晚……吵着你了吧?"她的掌心粗糙温热,像老家晒谷场上的老槐树。我愣在原地,梳到一半的银发垂在她布满老年斑的额角。
"王阿姨总显摆她儿媳。"婆婆忽然抿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两朵菊花,"我就……"剩下的半句话淹没在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里。晨光漫过她耳后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我看见那些白发里藏着几缕未染匀的灰。
出院那天,婆婆突然把手机往我怀里一塞:"教我用视频,要跟老姐妹们显摆显摆。"她别别扭扭的样子,像极了小侄女要糖吃时的模样。我点开微信视频界面,镜头里她偷偷把皱巴巴的袖口往下拽了拽。
春日的阳光斜斜切过病房,在瓷砖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我忽然明白,有些暖意不必说出口,就像婆婆总把爱吃的红烧排骨推到我面前,就像她手机里存着所有我发的朋友圈截图。中国式亲情啊,总是藏在皱巴巴的袖口里,躲在别别扭扭的嘴角边,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整颗心都变得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