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到朱友珪的失败时,史书常说,他当了皇帝之后如何忘乎所以。
郢王朱友珪得志以后,马上变得荒淫无度,引起朝内外愤怒,朱友珪虽用金帛引诱,但始终没有人依附他。
这种内容通常都是政治宣传,后来的史官也未必相信。他们之所以这样记录,主要因为这是最原始的记录。
看历史,如果只相信这种内容,那是不会吸取到任何有意义的教训。因为按这种说法,好像朱友珪只要懂得小心谨慎就可以避免失败。实际上,避免失败哪有这样容易啊。
一个人处于朱友珪的背景下,突然爬上那个位置上,谁也会充满危机感的。
中央、地方的大佬,都是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你又缺乏驾驭他们的实力;在这种背景下,就算你的亲信一再劝你,千万不要害怕,你的内心深处也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
因为这种权力绝顶的争峰上,一旦失败,通常是没有活路的。而朱友珪能获胜的机会,似乎不是很多。
更主要的是,如果一个人真的只是满足于简单的物质欲望,也没有必要冒险上位的。因为一个大佬,如果只是迷恋物质的享受,随便退一步就可以实现。
因为一个大佬,如果真的只是安心于物质享受,谁当皇帝也会尽力满足他的;因为没有一个权力者,会为了清除一个安于物质欲望享受的人,就承担杀戮亲人的名声。
最简单而言,如果慈禧就喜欢物质享受,光绪给她花大量的银子建园子,给她大量的钱财花天酒地,就可以让慈禧安于后宫享受,光绪会拒绝吗?
反过来说,光绪就喜欢这些,慈禧可以这样轻易控制皇帝,慈禧会拒绝吗?
当然了,如果李建成、李元吉就喜欢物质享受,李世民会杀他们吗?反过来,李世民如果只安于物质享受,李建成会拒绝满足他吗?肯定不会的。
问题是,权力欲是人最重要的欲望,一个人被这种欲望驱使时,即使再难再险,也会忍不住去做的。
从这层意义上,朱友珪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当时的局势太复杂、太凶险了。
朱友珪上位后,梁帝国马上就出现了危机,因为他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缺乏控制元老重臣的实力。
朱友珪刚上位,占据河中的朱友谦就公然否定了朱友珪上位的合法性,并且直接倒向了李存勖一边。
郢王朱友珪篡夺帝位以后,众位老将大多愤怒,虽然极力增加恩赏礼遇,但终究不高兴。告哀使到达河中,护国节度使冀王朱友谦流着泪说:“先帝数十年开创的根基事业,日前变起皇宫掖廷,名声很坏,我充数藩镇,内心感到耻辱。”后朱友谦将河中归附于晋以求救援。
杨师厚更公然用武力夺取了魏博的控制权,朱友珪也不敢追究,相反还得承认杨师厚因此取得的地位。
天雄节度使罗周翰年幼懦弱,军府事务都由牙内都指挥使潘晏决定。北面都招讨使、宣义节度使杨师厚在魏州驻扎,长期以来就想要谋取天雄,惧怕后梁的威严,不敢动手。到这时,杨师厚在铜雀驿借宿,潘晏进见,把他逮捕并且杀死,带兵进入牙城,占据天雄节度使的职位办公治事。壬子,颁布制书,任命杨师厚为天雄节度使,调任罗周翰为宣义节度使。
陈州军人用武力夺取军政大权,朱友珪依然不敢追究,相反只能承认陈州军人因此得到的地位。
丙申,马步都指挥使张厚发动叛乱,杀死韩建,朱友珪不敢追究,甲辰,任命张厚为陈州刺史。
荆南高季兴趁乱想夺取襄阳,虽然目的没有得逞,但是从此以后,也不再把梁帝国中央政府当回事了。
高季昌出兵,扬言助后梁伐晋,进攻襄州,山南东道节度使孔把他打败。自这以后,荆南入后梁进贡的道路断绝。
仅这种事实的存在,就足以让朱友珪焦头烂额了。
尤其是朱友珪召杨师厚进京时,人们都劝杨师厚,千万不要轻易进京,因为进京之后,就有可能被朱友珪当场击杀的。杨师厚就说了,我不是小看他朱友珪,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的确,在那种遍地骄兵悍将的背景下,朱友珪敢击杀杨师厚,随时有可能局势失控的,甚至而言,就是魏博大佬们一怒,也足以让朱友珪吃不了兜着走的。
在这种背景下,朱友珪只要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就不会忘乎所以的,因为他实在没有忘乎所以的资格。
陈州、河中、魏博、荆南军人,都是公然用武力与中央政府分庭抗礼、甚至是叛乱。中央政府呢?至少有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也不愿意接受朱友珪继承皇位的事实,这两个人是朱友珪的姨弟袁象先、姐夫赵岩。这两个人,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赵岩是赵犨的儿子,赵犨一系有多牛,我前面介绍的太多了,这里就不再重复了。更主要的是,赵岩作为朱温的女婿,也算是朱温家里的人,所以他在中央政府的影响更是非同小可。
袁像先是朱温的外甥,袁象先的老爸是唐代的世家贵族,朱温需要拉拢这种力量,而这种力量也需要依靠朱温这种乱世崛起的力量,所以袁象先的老爸娶了朱温的妹妹。
对袁象先而言,别的身份都不用说了,仅洛阳禁军主管的身份,就证明他绝对是举足轻重的大哥级人物。只要地方大佬没有意见,袁象先一点头,朱友珪出局,就没有什么悬念了。所以,朱友珪后来是在绝望中自杀的,因为他就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只要我们知道这种简单的历史背景,自然就知道,朱友珪坐在皇位上,实在如同坐在火山口上了。
坐在这种位置上,就算他的小弟一再劝他,千万不要害怕,他也会害怕的。因为,这就好像坐在一个胜负未卜,且随时会输的赌场中,与人对赌生死,谁敢说自己能保持平常心呢?
当然了,既然要叛乱,就得给朱友珪按点像样的罪名吧。弑父这种罪名足够大,而且真真假假,外人也无法判断它的真伪。所以,就给朱友珪按一条这种罪名吧!
赵岩、袁象先作为中央政府举足轻重的大佬,本身就有挑战朱友珪的资本。而他们支持的朱友贞,既然是朱温的儿子,又是汴梁的军事主管,这三个人联手,挑战朱友珪的资本似乎就更充足了。
但我们必须得说,即使是这三个人达成共识,也实在不敢轻易挑战朱友珪的地位。
一切是显然的,他们说朱友珪弑父上位,所以要替天行道。问题是,如果地方举足轻重的军政大佬都说,这是他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那可怎么办啊?
在这种背景下,他们就派人与杨师厚去串联。当然了,经过一翻简单的密谋,杨师厚认可了他们的行动,剩下的事,几乎就没有什么悬念了,于是朱友珪出局了。
因为这样强大的力量都选择反对朱友珪,剩下的人,就算不选择反对朱友珪,肯定也不敢随便选择支持他。
这些人为什么要反对朱友珪呢?如果说是因为朱友珪弑父,也实在把他们说得太伟大了。
处于那种绝顶争峰环境中,如果朱温死了,赵岩、袁象先、杨师厚、朱友谦这些军政大佬的地位,可以更上一层楼,不要说朱友珪弑父了,就是朱友珪不愿意弑父,他也会在背后推一把的。
谁当皇帝,并不是关系着某一个人的利益,而是关系着众多人的利益。
首先,每个皇子背后都有自己的庞大团队存在,他们肯定都希望自己效力的皇子取得皇位继承权。
其次,中央地方的军政大佬,都在此前、此时涉及一个站队的问题。
后来,每一个老皇帝死后,通常都会伴随一场大同小异的动乱;甚至老皇帝活着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大同小异的动乱。
总而言之,应该让谁当皇帝呢?什么终身制,什么父死子继,什么嫡长子继承,那都叫扯淡。因为都什么年代了,还宣扬这种陈腔滥调!
往好了说,那个年代多少有点民主政治的气氛,总而言之,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只要你不代表广大人民的利益,你就应该下台;再总而言之,千万不要说你是皇帝的儿子,只要你不能胜任皇帝的职责,你就应该赶紧让位。
此时,朱友珪下台,人们还会给他找点罪过,总而言之,据传言,你是弑父上位的。
后来,李存勖下台,人们依然还会给他找点罪过,总而言之,大家都说你突然变傻了。
再后来,人们更是连这种理由也懒得找了,因为你不就是想篡位吗?为了篡个位,你就抹黑、丑化皇帝,甚至还要屠杀皇帝的全家,这也太没有人性了吧?
因为类似的原因,后来篡位的人,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实在了。总而言之,啥也不因为,就因为三军将士都支持我当皇帝。其实呢,我真的并不想当皇帝,问题是三军将士哭着喊着、甚至是拿刀枪逼着我当皇帝,我不当,也没有办法啊!
当然了,如果皇帝愿意乖乖退位,退位后的优待条件,我们可以慢慢商量,如果皇帝不愿意乖乖退位,那可别怪我们翻脸无情,总的来说,轮流坐庄就是时代大潮,顺应者昌,逆之者亡!
这样折腾了很久,直到宋真宗上位以后。卫道之士才觉得天下纲常恢复了过来,因此父死子继、嫡长子继承,才终于又变成大家认可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