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旬已过,半生薄凉

调皮的老班长 2025-04-22 21:46:29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李商隐笔下的萧瑟总在深秋叩击心扉。玻璃幕墙外的夕阳像块融化的金箔,缓缓淌过办公桌上那盆早已枯死的绿萝。我望着电脑屏幕里密密麻麻的报表,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毕业时种下的那株梧桐,不知它是否也被都市的钢筋勒紧了腰身。

手机在抽屉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穿过楼层的杂音,仍能辨出她刻意维持的轻快:"你爸说老家腌的腊肠快好了,今年灌得比往年都多......"话尾的咳嗽声被迅速掐断,像截断的琴弦。我摩挲着手机壳上磨平的"出入平安"字样,想起上个月视频时瞥见的床头柜,降压药与降糖药交错排列,仿佛两军对垒的战场。他们总说新盖的社区医院比老诊所宽敞,可父亲拄拐杖时仍在念叨镇上那个总爱搭脉不走心的赤脚医生。

地铁口的烤红薯摊飘来焦香,摊主裹着褪色军大衣,炭火映亮他眼角的沟壑。这让我想起西北老家的土炕,秋收后乡亲们围坐剥玉米的景象。如今城里人流行忆苦思甜,把粗粮装进精包装盒,反倒比肉价还金贵。上周参加同学会,穿花衬衫的包工头拍着胸脯说"咱们村就剩三家没盖楼",可醉意朦胧间,他钱包里的照片仍是三十年前村小学塌了的土墙。

书房堆着儿子的奥数题集,草稿纸上的橡皮屑像场微型雪崩。辅导作业时他总说"你们那时候肯定简单",却不知我高考那年,父亲为凑补习费把耕牛卖了。此刻窗外飘起细雨,台灯照着卷边的答案册,突然想起陆游"夜阑卧听风吹雨"的诗句——少年时读是铁马冰河的壮怀,中年后再品,只剩铁骑踏碎杏花的惊心。

冰箱贴下压着张幼儿园缴费单,数字旁的"截止日期"被红笔圈出三个叹号。妻子在家族群里转发的保健品广告闪烁着,她总说隔壁王太太给婆婆买的燕窝"跟糖水似的",却忘了自己偷偷把降压药掰成半片吃。今早梳头时,我又揪下几根白发,镜中人眉间那道纹路愈发深了,像条填不平的沟壑。

城东拆迁区废墟间冒出簇野菊花,瓦砾堆里竟开出鹅黄的倔强。这让我记起敦煌壁画里的菩萨,手持莲花从劫灰中升起。可转念又笑自己酸腐——拆迁户早住进电梯房,哪还容得下这些多愁善感。倒是环卫工老周常蹲在那抽烟,他说砖缝里钻出的牵牛花最泼辣,跟当年插队时山崖上的野杜鹃一个脾气。

深夜改方案时,QQ群里跳出条消息:"李老师,您上次推荐的苏轼词选链接失效了。"附件是学生做的《江城子》课件,动画效果里藏着行"尘满面,鬓如霜"。月光漫过阳台上蔫头耷脑的多肉植物,忽然明白苏轼写"此心安处是吾乡"时,或许也带着被贬谪的无奈。我们这代人何尝不是在时代的潮汐里载沉载浮,抓着点诗词当浮木,却连吟诵的气力都在通勤路上耗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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