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气闷热难耐，张世宏坐在快递点的小板凳上，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发呆。这个月的营收又比上个月少了三成多，再这样下去，怕是连房贷都要断了。

“老板，收件！”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张世宏抬头一看，是常客老王。

“来了来了！”他赶紧站起身，脚下一个趔趄，扶着墙壁才站稳。最近总是这样，稍微动作快点就头晕目眩。

“哎哟，小张你这脸色咋这么差？”老王皱着眉头问道。

张世宏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可能是天太热了。”说着接过老王手里的快递单，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诶，你看看现在的快递费，都快赶上抢钱了。”老王絮絮叨叨地说着。

张世宏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落在单子上面的日期上——七月二十八号。再有两天就是月底了，儿子浩然的手术费还差十万块，房贷车贷又该还了，公司的几个伙计的工资也该发了。

这日子，咋就这么难呢？

“叮铃铃——”手机响了起来，是妻子刘梦琳打来的。

“喂，世宏，你今天还回来吃饭吗？”电话那头传来妻子温柔的声音。

“嗯，回。”张世宏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的针眼，“你做点清淡的就行。”

“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要不要去医院查查？”

“没事，就是天热。”张世宏打着哈哈，“对了，浩然的情况怎么样？”

“今天去医院复查了，医生说手术不能再拖了。”刘梦琳的声音有些哽咽，“要不，我去找我爸妈借点钱吧？”

“不用！”张世宏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缓和了语气，“你爸妈那边本来就不宽裕，再说上次他们给咱们付首付的钱还没还呢。你放心，我有办法。”

挂了电话，张世宏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打开抽屉，翻出一本红色的小册子——献血证。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显示，短短两个月，他已经献了七次血了。

医生说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献血了，可是他还能怎么办？儿子的手术费、房贷、车贷，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窟窿，不能等。

张世宏看了看时间，马上要到下午上班时间了。他站起身，朝着隔壁的小李喊道：“我出去一趟，你帮我看着点。”

“好嘞，老板。”小李应了一声，又补充道，“对了老板，昨天那批快递的燃油费用催得急，说今天必须打过去。”

张世宏脚步一顿，“我知道了。”

他走出快递点，骑上电动车，朝着市医院的方向驶去。路过一家早点铺子时，他闻到了包子的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算了，省一顿是一顿。

医院的献血车还在老地方。张世宏熟门熟路地走了过去，护士小张一看到他就皱起眉头：“张哥，你又来啊？你这身体状况真的不适合再献血了。”

“没事，我这身体好着呢。”张世宏嘿嘿一笑，“再说了，献血是好事，我这不是发善心嘛。”

小张还想说什么，张世宏已经麻利地躺在了采血椅上。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针头刺入皮肤的刺痛。这点疼算什么？只要能换来儿子平安长大，再大的苦他也能受。

献完血，拿到营养费，张世宏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扶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出医院。

刚走到医院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妻子刘梦琳。她怀里抱着几份化验单，正在和一个护士说着什么。

张世宏赶紧躲到一根柱子后面。等刘梦琳走远了，他才松了口气。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路过的护士，一叠化验单散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他赶紧帮忙捡起来，突然看到其中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血型：A型”。

这不对啊，他明明记得自己是B型血。

张世宏愣在原地，直到护士催促了好几遍，才回过神来。他摇摇头，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吧。

可是这个疑问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回到快递点后，他翻出了自己的体检报告。上面赫然写着：血型B型。

张世宏突然想起来，上个月献血时，护士也说过他的血型和档案里记载的不一样。当时他太着急拿钱，也没在意这个细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电话又响了。是医院打来的，说浩然的手术必须在下周之前做，再拖下去风险会更大。

张世宏攥紧了拳头，血型的事只能先放一放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筹钱，儿子的命要紧。

他打开手机银行，余额显示：2836.50元。

这点钱，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叮咚”一声，微信响了。是刘梦琳发来的消息：老公，你晚上早点回来，我想跟你说点事。

张世宏看着这条消息，心里没来由地一慌。他知道自己最近的异常，妻子肯定察觉到了什么。可是这些事，他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担心。

天色渐暗，张世宏收拾完最后一批快递，准备回家。路过一家药店时，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您好，想买点什么？”药店老板是个和蔼的老太太。

“那个。。。有补血的药吗？”

老太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小伙子，你这脸色可不太好啊。是不是经常失血？”

张世宏摇摇头，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拿着买来的补血药，他慢慢往家走。

家里亮着灯，飘出阵阵饭香。刘梦琳站在厨房里，围着围裙在忙活。看到张世宏回来，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

桌上摆着几个家常小菜，都是张世宏爱吃的。可他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饭。

“老公，”刘梦琳欲言又止，“我今天去医院。。。”

张世宏的筷子一顿。

“医生说我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啪”的一声，筷子掉在了地上。张世宏觉得自己的脑子“嗡”的一下，什么都听不见了。

怀孕？这个节骨眼上怀孕？

“你说句话啊。”刘梦琳小心翼翼地看着丈夫。

张世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把孩子生下来。”刘梦琳轻声说，“浩然一直想要个弟弟或妹妹。”

张世宏没说话，站起身走进了卧室。他需要好好想想。

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血型的疑问、儿子的手术费、妻子的怀孕，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老公，你睡了吗？”刘梦琳轻轻推开门。

“嗯。”张世宏背对着门，装作熟睡的样子。

刘梦琳在床边坐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相信你，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会熬过去的。”

张世宏紧紧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第二天一早，张世宏起床时，发现刘梦琳已经去上班了。桌上留着热好的早餐，还有一张字条：别担心，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一起扛。

看着这张字条，张世宏的心揪得更疼了。

上午，他又跑了一趟医院。这次不是去献血，而是去查询自己的血型。

“不好意思，您的血型确实是A型，不是B型。”护士翻看着电脑记录说道。

张世宏如遭雷击。他想起小时候，每次体检报告上都显示他是B型血，他的献血证上写的也是B型血。怎么会突然变成A型？

除非。。。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想起养父母看他的眼神总是躲闪，想起自己和父母长相的不相似，想起邻居们的窃窃私语。。。

不会的，不可能的。

他抖着手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

“世宏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母亲的声音依旧慈爱。

“妈，我想问你一件事。”张世宏深吸一口气，“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孩子，对不起。。。”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是我们在你三岁的时候。。。买来的。当时我和你爸一直要不上孩子，看到你那么可爱，就。。。”

张世宏感觉天旋地转，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谎言中。

那他的亲生父母是谁？他是从哪里来的？现在还活着吗？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张世宏先生吗？”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我们是浙江省儿童寻亲协会的，最近通过DNA数据库比对，发现了一个和你高度匹配的家庭。。。”

张世宏的手开始颤抖。

原来，他的亲生父母一直在找他。而现在，他的亲生父亲正躺在医院里，急需一个匹配的肾源。而他，正是最合适的供体。

张世宏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刘梦琳的电话打了进来。

“老公，不好了，浩然在学校晕倒了，现在在医院。。。”

张世宏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机械地往医院跑去，一路上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献血、血型、身世、亲生父母、儿子的病、妻子的孕。。。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

到了医院，看着躺在病床上苍白的儿子，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睛，张世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不管他是谁的孩子，不管他来自哪里，现在的家才是他的归宿。

可是，当亲生父母找上门来，当得知亲生父亲正躺在重症监护室等待肾源，他又该何去何从？

那天晚上，张世宏一个人坐在天台上，看着城市的灯火，泪水不停地往下掉。

第二天，刘梦琳收拾房间时，发现了他的献血证。

“你为什么要这样？”刘梦琳拿着献血证，声音颤抖，“你知不知道这样对身体有多大伤害？”

张世宏沉默不语。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刘梦琳哭了，“你总是说没事，可是我看得出来你每天都在硬撑。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

就在这时，刘梦琳发现了张世宏的体检报告。她愣住了：“这血型。。。怎么会不一样？”

张世宏知道，再也瞒不住了。

他把一切都告诉了妻子：献血、身世之谜、亲生父母的事。说完后

刘梦琳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不在乎你是谁家的孩子。”好半天，她才开口，“可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面对一切吗？”

张世宏低着头，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怕你担心。”他哽咽着说，“我怕你知道我是个被卖的孩子，会看不起我。”

“傻瓜！”刘梦琳扑进他怀里，“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张世宏，是我的丈夫，是浩然的爸爸！”

正说着，张世宏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说浩然的手术必须在三天内进行，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刘梦琳擦了擦眼泪：“我去找我爸妈借钱。”

“不用了。”张世宏深吸一口气，“我。。。我去见见我的亲生父母吧。”

第二天，在寻亲协会的安排下，张世宏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那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母亲一见到他就哭得说不出话来，父亲躺在病床上，虚弱地朝他伸出手：“孩子。。。我终于见到你了。。。”

张世宏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哭该笑。这一刻他等了三十多年，可真的来临时，他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当年是我们没保护好你。”母亲哭着说，“这些年我们找遍了全国，就是找不到你。没想到你就在隔壁市。。。”

张世宏听着亲生父母讲述当年他被拐的经过，讲述这些年他们四处寻找的艰辛。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着，疼得喘不过气来。

“孩子，”母亲拉着他的手，“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你父亲真的需要肾源。。。”

张世宏闭上眼睛。他何尝不明白亲生父母的心情？可是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给我点时间考虑。”他轻声说。

回家的路上，张世宏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如果他捐肾给亲生父亲，术后恢复期至少需要半年，那他的快递点怎么办？浩然的手术费又该从哪里来？

可如果他不救亲生父亲，这个愧疚会伴随他一生。

“叮铃铃——”手机响了，是养父打来的。

“世宏，我听你妈说你都知道了。”养父的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是我们做错了。当年我们太自私，只想着要个孩子，没想过你亲生父母的感受。。。”

“爸。。。”张世宏忍不住叫出声。

“不，我不配做你爸。”养父说，“不过我想告诉你，我和你妈这些年给你的爱都是真的。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儿子。”

挂了电话，张世宏的泪水夺眶而出。

回到家，刘梦琳正在收拾东西。

“我搬回娘家住几天。”她平静地说，“给你时间好好想想。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梦琳。。。”张世宏一把拉住她。

“别说了。”刘梦琳摇摇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是记住，我永远都在你身后。”

送走妻子后，张世宏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茶几上放着浩然的照片，儿子天真的笑脸让他心如刀绞。

第二天一早，他做出了决定。

他先是去了趟医院，在捐献肾脏的申请书上签了字。然后他去了养父母家，跪在他们面前：“不管怎样，你们永远都是我的爸妈。”

最后，他来到刘梦琳娘家。

“我决定捐肾。”他对妻子说，“但在这之前，我要先把快递点卖了，给浩然做手术。”

刘梦琳扑进他怀里痛哭起来：“你这个傻子！”

一周后，浩然做完了手术。当看到儿子安全度过危险期时，张世宏才真正松了口气。

又过了一个月，他躺在手术台上，准备为亲生父亲捐献肾脏。手术很成功，但他的身体却因为之前频繁献血，恢复得特别慢。

在医院里，两家父母轮流照顾他。养父母心疼得直掉眼泪，亲生父母则满怀愧疚。刘梦琳独自照顾着浩然，还要忍受着孕吐的煎熬。

慢慢地，两个家庭的隔阂在相处中消融。亲生父母理解了养父母当年的无奈，养父母也为亲生父母这些年的痛苦感同身受。

转眼到了年底，张世宏终于能下床走动了。这天，两家人聚在一起吃饭。

“世宏啊，”亲生父亲举起酒杯，“爸爸敬你一杯。”

“爸，你刚做完手术不能喝酒。”张世宏急忙说。

“让我说完，”老人红着眼圈，“这些年，你受苦了。”

“孩子，”养父也端起杯子，“爸。。。不，叔叔也敬你一杯。是我们亏欠了你。”

“你们都是我的爸爸。”张世宏哽咽着说，“我这辈子，有两个爸爸，是我的福气。”

刘梦琳挺着大肚子，坐在一旁抹眼泪。浩然则在桌子底下偷偷拉着爸爸的手。

张世宏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快递点虽然卖了，但他还年轻，还可以重新开始。两个家庭的关系需要时间来调适，但只要有爱在，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涌起一股温暖。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重要的是，有爱相伴，有家相依。

夜深了，张世宏搂着熟睡的妻子，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腹部。生活或许不会一帆风顺，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大的风浪也能渡过。

人这一生，最难得的，不就是有人陪你共同面对风雨，细水长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