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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史银娣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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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24年某天晚9点，98岁的母亲躺在床上突然口齿不清道：

银娣啊，闺女，我要走了，卫东来接我了，他说我麻烦你三十多年，该到走的时候了。

我刚替她洗过脚，正蹲身擦拭瓷砖上的水渍呢，听她这么说，我浑身寒毛直竖，站起身问：

妈，你在说啥呢？这吃得下睡得着的，咋想起来说这种话？

母亲头翘了一下看一眼窗户，看着我又说：

银娣啊，妈谢谢你把我照顾得那么好，我走了后，你跟秦刚要好好的，你们夫妻都是好人，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我赶紧打断她：

妈，别说了，快睡觉吧，今晚我不走，我在边上陪着你。

老母亲住了口，深深看我一眼，闭上眼睡了。

我知道母亲的期限到了，她平时不会说这种话。

因此，这个晚上我没有走开，就这么静静抓住她的手，静静地感受着她的生命从我手里流失。

凌晨三点半，母亲走了，当时她突然醒来，用手重重的握了我一下，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这么离开了我。

我没有哭，很平静的拿出来给她准备好的寿衣替她换上，很平静地喊来秦刚，嘱咐他去通知所有的亲朋好友……。

母亲葬礼完毕，我的心像空了一样，坐在她的房间里久久沉思，人却穿越过时光隧道，来到了三十八年前。

1986年，17岁的我就读离家五十里外的某高中。

进校第一天，我就认识了班长顾卫东。

当时的我一手拿着被褥，一手提着一网兜的热水瓶脚盆米口袋等日用品，艰难地跨入学校侧门。

我不敢从大门走，那里的人太多了，而我的样子太狼狈，我怕被人取笑。

别的同学都有爹妈哥姐送来学校，只有我是孤身一人，只有我把所有的住校物件都挂在自己一人身上。

侧门路高低不平，我东西拿的太多，视力受了阻挡，一个没留神，我被一块凸出的鹅卵石绊倒。

只听砰一声，就像手榴弹爆炸一样，我网兜里的热水瓶炸裂，银色的碎屑溅了一地，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引来很多人侧目观望。

我趴在地上满脸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我拉起，说道：

你也是高一新生吧？来，我替你把东西送去宿舍。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男同学，个子很高，五官端正，一脸的关切之色。

我的脸更红了，点了点头，出声谢了他。

那天他帮助我把东西送去女生宿舍，化解了我被人围观的尴尬，这让我很感激。

他就是顾卫东，是我们高一2班的班长。

有了第一次奇特的见面方式，我与他的关系无形中比别人亲近了一点。

但是80年代的校园，男女生是禁止多接触的，哪个男生跟女生多说了几句话，那就要被怀疑早恋，老师就会找来谈话，很恐怖。

因此，我与顾卫东顶多一个眼神交流，平时几乎不说话。

可我每次出丑，都会被顾卫东看到，现在想想都奇怪。

02

我是一个孤儿，我没有父母亲。

父母在我13岁时，在村子的配电房里双双触电身亡。

那年夏天，暴雨如注，夜里突然停电，父亲是村里的电工，他拿着手电筒去配电房检查电闸线路。

母亲不放心，就跟着一起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一下子失去双亲，我的天都塌了，我除了闭着眼哇哇大哭，人就像木偶一样，被人摆布来摆布去。

父母的葬礼完毕，我的归属成了问题。

外公外婆家不要我，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人世，两个姑姑与一个亲叔都嫌弃我累赘，谁都不愿意收养我。

他们认为，父母是因公殉职，这责任应该由村里承担。

后来经过村委会开会决定，我的生活费和书学费都由村里负担，我去小叔家生活。

小叔小婶不同意，说他们自己有三个孩子要抚养，没精力再管我。

大队贾书记生气了，他吼我小叔小婶：

你们是孩子最亲的人了，你们不管她谁管她？况且也不要你家出钱，只是提供一张床给她睡一下而已。

摄于书记威力，小叔小婶勉强同意，可想而知，我在她家的待遇会怎样？

每个月村委会把生活费给他们，可用在我身上的很少。

上高中之前，我在小叔家的日子很不好过，被堂弟堂妹排挤，被小叔小婶冷眼……。

过了几年非人的生活，我也长大了，考上高中了。

我跑去找贾书记，让他以后生活费直接交给我，我可以选择住校，周末可以回自己家，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看着我坚毅的目光，看着我明显不被善待的模样，贾书记勉强同意。

自此，我又回到自己家里生活，虽然孤单了一点，但好歹不被人欺负。

03

小叔小婶不喜欢我，可我离开了他家，那对夫妻心里又不舒服。

并不是他们舍不得我离开，而是因为我的生活费他们没办法侵吞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去学校报到没有一个人陪送的缘故。

我的生活费有限，仅够吃饭和交学费，因此我衣服穿的很破旧，一条裤子，穿了三年，洗得发白了还在穿。

那天上体育课，老师让我们立定跳远。

轮到我的时候，我用力一跳，往下一蹲，跌倒在沙坑里，突然听到滋啦一声，我的裤子破了。

感觉到身后漏风，我一下子捂住了身后，脸胀的通红。

同学们先是惊愕，然后就哄堂大笑。

那时那景，我简直想去跳河。

我只有两只手，又想捂脸，又想捂裤子，慌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顾卫东走过来，对着同学们大喊：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谁还没有出糗的时候？

他一边呵斥，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围在了我的身后，然后让我回了宿舍。

周六放学，我骑车回家，走到半路，他突然窜出把我拦住，偷偷塞给我一个包袱。

我怔住，问他：

这是干什么？

他不好意思挠挠头说：

不关我事，是我妈买给你的。

我莫名其妙：

你妈也没见过我啊，她好好买东西给我干嘛？

顾卫东解释：

是我让我妈买给你的，你回家穿试试，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话，去店里换。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就要去打开包袱。

他突然说：

回家再看，我走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我哪里还等得及回家再看啊？我都好奇极了，我迫不及待打开包袱一看，原来是衣服。

把衣服抖开来，原来是两条裤子。

一条是藏青色的卡其布裤子，一条是黑色的。

我又惊又喜又羞，心里突然就一阵暖流涌动。

同时我也纳闷，顾卫东为啥对我这么好？

04

星期天回到学校，我找个机会给了顾卫东我这个月的所有生活费，他急了，死活不要，并且说：

你钱给了我，你这个月想饿死吗？我如果要你的钱，就不会让我妈替你买裤子了。

史银娣，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

我家有一个表姑跟你是同村，我特意向她打听过你。

我与我爸妈都十分佩服你，小小年纪一个人生活，还坚持着读书，成绩还这么好，这是多么不容易啊！

我妈还关照我，让我星期天带你回家吃饭呢，史银娣，你愿意去我家吗？

你不要害怕，我爸和我妈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被顾卫东滔滔不绝的话弄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

顾卫东一看补充道：

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的，我就想力所能及的帮帮你，一想到你一个人生活，我的心里就不舒服。

看他一脸的真诚，我只好说：

顾卫东，代替我谢谢你妈妈，她买的裤子我穿的很合身，你看，是不是不长不短不胖不瘦？

顾卫东一看笑了：

还真是的呢，穿着真好看，对了，天马上冷了，我妈还给你买了一件棉袄，这东西太大，我不敢带来学校给你，这个星期天你去我家好不好？

我急了，连忙摇手：

不行不行，这算啥啊？裤子我就收下了，棉袄万万不能要。

说完，我撒腿跑了，生怕顾卫东又说出来令我承受不住的话。

这无亲无故的，我咋能老收人家礼物啊？我又回报不了人家什么，还是离远一点吧。

虽然人家是好意，但我也只能选择拒绝。

谁知，顾卫东这个家伙比我想象中执着多了。

又一个周末，我骑车往家赶。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家？三间瓦房子里空无一人，我回家干什么呢？跟谁说话呢？

可是，同学们都走了，如果我不走的话，就会显得怪怪的，就会有人不停问：

史银娣，你为什么不回家啊？你留在学校有什么事吗？

我不想别人这样问我，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没有了父母亲人。

其实说到底，我是不想别人一边同情我一边看轻我甚至嘲笑我。

自从没有了父母，我承受了太多异样的目光，他们都用看流浪狗一样的眼神怜悯地看着我，咂着舌叹着气摇着头，令我十分不舒服。

但顾卫东是例外，我第一天进校门，他第一次伸出手扶我，我就认可了他。

他的眼神里没有那种怜悯神情，有的是真诚的关心与帮助。

我一边骑车一边想心事，突然，车龙头被人把住。

我抬头一看，是顾卫东，他身后还跟着一位满头白发的六十多岁的老妇人……。

（上集）

注：明天上午8点前发布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