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方靖他们感到满意的是，这里的饭菜确实比大孚银行那边好得多，晚饭是稠稠的大米粥，外加白面馒头，一个肉片炒青瓜，一个凉拌芹菜，让他们感觉到很享受，也就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而方靖也毫不吝惜地把刘庄如送给自己的那一包茴香蚕豆摆到了饭桌上，让大伙品尝着久违的香味，米文和喝了两大碗的白米粥，又吃了两个大馒头，抹了一下嘴，这才用手捏起几粒茴香豆来，说道：“这东西，下酒最好，可惜啊，呵呵，这一辈子，恐怕是喝不成球了。”

董汝桂放下饭碗，说起戏词来：“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思娇柔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门前买下田千顷，又嫌出门少马骑；槽头拴了骡和马，又思无官被人欺；七品县官还嫌小，又想朝中挂紫衣；一品当朝为宰相，还想山河夺帝基……”

米文和笑骂道：“老董，你唱的那是个屁，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过得好一些，我们挨死挨活的，不就是图个升官发财嘛。可惜啊，人家共产党却给我们来了个一风吹，呵呵，还不知道老婆孩子会不会来给我老米收尸呢？”

张述之笑了笑，看了几个人一眼，这才故作玄虚地说道：“你们出去的时候，这里竟然来了个假半仙，他说他能给毛先生指点江山，把老方说得要发火，有意思，有意思。我听说那家伙打起仗来，先用罗盘测量一下方位，然后摇上一卦，再决定打不打，如何打，就这样的家伙，白崇禧却把他奉若神明，不败，才他娘的怪事呢。”

方靖厌恶地挥了挥手，如同要赶走一只苍蝇，说道：“老张，不说他，不说他，奇谈怪论的家伙，污了我们众人的耳朵。呵呵，快一年多了，弟兄们不敢大声说话，现在好了，可以自由说话了。老哥几个，爱说什么说什么，练习练习舌头，奶奶的，在那边都快憋成哑巴球了。”

米文和盘腿坐到了床上，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便问了一句：“老张，像我们这样被枪毙了的家伙，老家人是不是不让进祖坟啊？”

张述之点了点头，说道：“可不是咋的。这祖坟啊，是四不得入的，那就是光棍汉、下九流、暴死之人，看地头。”

方靖一愣，问了一句：“还有这规矩？”

张述之苦笑一声，说道：“有，这光棍汉，终身不娶，是个单身孤坟，不是个全墓，自然是不能进祖坟的。而绝户男女，多是要过继侄子的；至于下九流以及太监等，也断然是进不得的；接下来就是自杀的、他杀的、被朝廷开口问斩的，同样进不得祖坟，除非是传说中的万岁爷赐给三尺黄绫，金口玉言赐死后厚葬者除外。”

张绩武点了点头，问了一句：“老张，啥是看地头啊？”

张述之笑了起来，说道：“其实，就是后代反对和先逝男人合葬的女人，不唯是小妾，也包括续弦的二太太等，不要说母以子贵，长门的若说不行，谁也没有办法。最可叹的袁大总统的生母，都进祖坟不得，也只好在自家地头，选穴另葬，就是这个道理。”

平常大大咧咧地米文和，倒有些黯然神伤起来，骂了一句：“当初老子回老家的时候，那可是耀武扬威，我的那些兄弟、侄子，跟我亲热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几个侄子都想喊我一声亲爹，呵呵，没想到，死后竟然连埋到老银匠脚下的权力也没有了。”

方靖摇头叹息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想当初，我和大哥在上海受难，想借三两块银圆做个小生意，便遭受众人的白眼。后来我当上了旅长，再回江都之时，也不知道一下子从何处冒出那么多亲戚来，今天这家宴请，明天那家摆席，一个个亲热得如同没出五服一样。还有人传言说，我老方是蒋委员长面前的带刀侍卫，要攀我这个高枝呢。那个时候，还不停地和人照相，恐怕到了如今，那东西也成了罪恶啊。再想一想，我们被击毙的身体，不过是一具烂肉而已，不被扔到野外喂狗，也算是高造化了。”

米文和见大伙黯然神伤的样子，自己打了自己一耳光，骂道：“都怪我这张破嘴，说的是个球。老董，拉一段，拉一段。老方，哼两句京腔，唱点高兴事。”

方靖清理了一下嗓子，董汝桂已经拉响了弦子，不一时，监室里便响起了韵味十足的声音：“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着小红娘就能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