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止千般妄,自见万境明
张新贵
檐角的风铃在暮春的风里轻颤,将细碎的光阴摇成斑驳的光影。阶前的牡丹开得正好,隔壁的月季却已谢了半枝,有人蹲下身细数花瓣的多少,有人站在原地叹惋花期的短长。世人总在这样的时刻不自觉地坠入比较的罗网,像被丝线牵住的木偶,在得失的天平上往返奔波,却不知檐角的风从未偏爱某朵花,就像时光从未厚待某个人——烦恼的根芽,早已在计较的土壤里悄然滋生。
山涧的溪流从不会与岩石比较硬度,只是顺势而流,在迂回处自成清潭;天上的云翳从不会与烈日计较光芒,只是随风而散,在聚散时皆成妙境。觉悟者的心灵亦如这般:他们看他人的功名如春絮飘过眼前,视自己的荣辱若晨露沾于衣襟,既不因他人的繁华而自惭形秽,也不因世事的跌宕而患得患失。王维在终南山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放下了仕途的纠葛,却在山色空蒙中照见了本心;陶渊明于东篱下采菊,不再计较五斗米的重量,却在南山的轮廓里读懂了生命的真意。他们的安详,是因为懂得世间万物各有其时、各有其序,正如春桃不必羡秋菊之洁,夏荷不必妒冬梅之傲,各安其位,便是最好的圆满。
贪念是心头的魔障,总让我们在“得不到”与“已失去”之间往返煎熬。有人执着于镜中花的艳丽,便穷尽一生去追逐虚妄的芬芳;有人沉迷于水中月的清辉,便耗尽心力去打捞破碎的幻影。而通达者深知,所有的外求皆是枷锁:就像禅宗公案里的僧人,背负竹篓前行,唯有放下执念,才能在卸下重负时发现,原来所需的答案,早已藏在迈出的每一步里。苏轼被贬黄州时,曾在赤壁江头感慨“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却也在这样的顿悟中学会了“一蓑烟雨任平生”——远离贪念的人,不会被欲望的潮水淹没;淡化执着的人,才能在平凡的烟火里,看见月光落进粗瓷碗时的清辉。
世间万化,不过是因缘聚合的幻象。牡丹的盛放与凋零,不过是时节的流转;他人的赞誉与诋毁,不过是风过回廊的声响。若执着于这些外相,就像在流动的水面上作画,笔墨未干,便已被波纹揉碎。《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真正的觉悟,是在喧嚣中听见内心的清音,在纷扰里守住灵魂的净土。就像六祖慧能“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顿悟,不是否定世界的存在,而是明白心的清明才是最终的归处——当我们不再向外寻找菩提,而是让躁动的心歇下来,便会发现,原来安宁从未远离,它就在呼吸之间,在每一个不起波澜的当下。
暮色漫过竹篱时,邻家的灯火次第亮起。有人在窗前计算着得失,有人在月下擦拭着烦恼,而真正懂得生活的人,正坐在自己的小园里,看流萤划过草叶,听晚风翻动书页。他们知道,比较是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生命的本真;计较是一把锋利的刀,割裂了时光的温柔。唯有让心止息千般妄念,才能在安详的观照中,看见万境归一的清明——原来菩提不在远方的山寺,而在内心的觉悟;原来幸福不在他人的故事里,而在自己放下执念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