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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蒋清莲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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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94年，我在老家水泥厂的一个附属厂上班。

老家地处丘陵地带，山山水水比较多，乡镇领导因地制宜，创办了两个水泥厂。

这样一来，既活跃了当地经济，又解决了一大批农村青壮年的就业问题。

小舅在特种水泥厂是二把手，托他的关系，我进了包装袋厂做了一名缝纫工。

我们这个厂，是专门缝制水泥的外包装的。

把半成品的袋子拿来，在一个角上缝制一道五六寸长的斜口子，以便让机器灌入水泥粉。

这个活不累，上班8小时，只要完成400只，就不要加班，星期天还可以休息。

车间里一共有30多个女工，从18岁到50岁的都有。

缝纫机是电动的，踩起来很轻松。

女人多的地方，话就多，是非也多。

我喜欢安静，不想凑这份热闹，特意选了一个角落坐下。

每天我都闷头干活，中午吃饭，也是一个人从食堂拿来饭菜，回到自己的座位，慢慢的吃。

时间长了，我注意到我前面那个女人，也是一样的不爱凑热闹，也是一样的独来独往。

她应该比我小几岁，长得又白又胖，个子1米6出头，体重大概有一百七八十斤，看上去像一只大圆球。

她是外地媳妇，好像是湖北嫁过来的，她走路都是低垂着头，机器坏了也不敢喊机修工来修。

如此一来，她就经常完不成任务，导致工资被扣，还要被车间主任批评。

我们用的机器，是家用缝纫机改装的，很容易坏。

而机修工只有一个，这个也喊那个也喊，总是忙不过来。

农村女人都泼辣，更是不肯吃一点亏，只要机器坏了，机修工慢一点，她们就会过来揪他耳朵逼他去修理。

这样一来，老实的女工就倒了霉。

有一次，前面那个女人的缝纫机突然冒起了一阵白烟，然后就趴在那里不动了。

女人没有办法，只好期期艾艾起身去请机修工。

可机修工正忙得焦头烂额，他也欺负女人好说话，朝她吼：

你没看我正在忙吗？坐位置上等着去！

女人不敢再说啥，只好回来乖乖等。

可等了一个钟头，机修工帮这个修帮那个修，就是不肯过来帮她修。

眼看当天的任务又要完不成，女人急了，趴在机器上呜呜哭了起来。

02

我看着实在不忍心，心里的正义感爆发。

我站起身，咚咚咚跑到机修工面前问：

你是怎么回事？小崔一个钟头前就来请你修机器，你怎么还不去啊？

机修工瞥我一眼道：

你没看我正在忙着吗？

我说：

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别人后请你，你也帮着修，这样的话，几时能轮得到小崔？

她几次工资被扣，都跟你有关系，你别总是看她好欺负晾着她。

机修工被我说的没话，瞬间恼羞成怒，他瞥我一眼：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干嘛多嘴多舌？

我说：

是跟我没关系，但我看不下去了，一次又一次的，你有点过分。

机修工还是不肯去，我也火了，我说：

你再不去的话，我就找车间主任反映情况。

看我来真格的，机修工只好说：

好好好，我的小祖奶奶，我怕了你还不成？我现在就去帮她修。

此事过后，小崔对我很是感激，我与她慢慢的熟络起来。

中午吃饭时，她身子一转，把饭菜放到我的机子上，两人边吃边聊，感情逐渐加深。

在我的关照下，再碰上她机器坏了，机修工每次都麻利的过来帮她修好。

有一次，小崔眼眶红红道：

清莲姐，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这个月的工资又要被扣。

你可不知道，只要我工资拿不到数，回家我老公就会打我。

我一听，眼睛睁大大的，不相信的问：

你老公还会打你？他凭什么啊？

谁料，小崔的眼泪就这么扑簌簌滚落。

在她的诉说下，我这才知道她的苦衷。

03

小崔大名叫崔杏花，老家在湖北，比我小两岁。

她16岁就被一个老乡带到我们江苏，嫁给了她的老公。

她老公整整比她大了14岁，农村人，长得又黑又矮，家里有1栋2层楼房。

当时她岁数小，以为嫁给了一个有钱人家，可以过上富裕的日子。

谁知，我们这儿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有楼房，这二层小楼一点都不稀奇。

要命的是，她老公根本不拿她当好的，新鲜劲一过，就开始打骂她欺负她。

这样的男人，怪不得在当地讨不到老婆，品行太恶劣。

她公婆一开始对她还不错，还会护着她骂几声儿子。

等她生下女儿星星，时间长了，也习惯了儿子对儿媳的态度。

我分析，这可能也跟小崔性格太懦弱有关。

自己立不起来，谁会拿你当回事？

肉弱强食的丛林法则，也适合人类。

或许由于心情太压抑的缘故，以前身段苗条的她，这几年吹气一样的肥胖起来，再怎么节食也没用。

她应该是心情郁闷，带动内分泌失调所致。

有一天早上上班，我发现她两只眼泡通红，雪白粉嫩的脸，明显被人打肿。

我关切问：

是不是你老公又打你了？

她低下头，点点头，眼泪一滴滴把纸袋洇湿。

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我由衷的心疼，心里也很气愤，就想着帮她一把。

我出主意说：

你不是没有拿结婚证吗？你可以搬出来住，只要你硬起来，你婆家才不敢拿捏你。

她忐忑问：

这样行吗？他家会不会不要我啊？我舍不得女儿星星。

我告诉她：

就是因为知道你舍不得女儿，娘家又远，他们才会把你搓扁搓圆。

你听我的没错，今天回去你就告诉他们，你说你要离开这个家，你要重新找个好人家嫁了，或者回湖北。

如果你现在没地方可去，先住我家来，你老公他们要找来，我有法子对付。

她半信半疑，临下班，我又鼓励了她几句，我说：

你回去照我说的做，如果他们还神气活现认为你没地可去，你立刻收拾东西来我家。

她点点头，泪眼婆娑回了家。

当天晚上，天要黑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我猜测，肯定是小崔。

我过去打开门，果然是她。

她眼睛红红告诉我：

我把你教过的所有话跟他们讲了，我老公举起拳头要打我，我跟他对打。

他打不过我，气的把电视也砸了。

我心里很害怕，但我想起来你说的话，然后收拾几件衣服，出来了。

女儿跟在我后面哇哇哭，我听了心都碎了。

可我想到今后的日子，想到你说的话，依然咬紧了牙关，没有回头。

我笑着安慰：

你做的好，做的对，不要怕，不过三天，你婆家就会来求你。

你就安心在我家住着，反正我空房子多，你住多久都行。

我公婆也理解她的难处，平时对她十分关照，这让她住的很踏实。

04

第三天上午，我们正在热火朝天干着活，她那丑老公拉着她六岁的女儿来了。

她女儿一眼看到她，哭着扑进她怀里喊：

妈妈，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啊，我睡觉经常做噩梦，梦到你不要我了，妈妈，咱们回家吧。

说着，就伸出小手来拉她。

小崔把女儿推开，眼睛盯着她老公道：

你走吧，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你拿女儿要挟我也没用。

我也想通了，就你家那种条件，你比我大那么多，长得还这么丑，还对我又打又骂的，我随便嫁个人，都比你强。

她老公一听，脸吓得煞白，不顾全车间的人看着，出声哀求道：

你跟我回去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保证什么话都听你的。

如果你走了的话，我和星星怎么办？

小崔冷笑：

我管你们怎么办？我要过我自己的新生活，我才24岁，没必要跟你这么老丑又坏良心的男人捆绑一生。

她的话音未落，那男人居然噗通跪下，他声俱泪下道：

杏花，如果你不信我的话，我对着你所有的同事保证，以后我绝对不会再打你，我一定会好好跟你过日子。

小崔看我一眼，我轻轻点了一下头。

下班后，小崔跟我们全家告辞，收拾东西回了自己家。

经过她这次的决绝反抗，她老公终于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意识到了自己，如果失去这个小妻子，他只有打光棍的份。

后来，她老公真的没再打过她。

后来，她就把我的家当成了她的娘家。

再后来，她还是跟她老公离了婚，说是离婚，其实就是离开，他们一直没拿结婚证。

以前是她岁数小不好拿，后来就没想起来拿。

等到她老公想用结婚证困住她，她已经觉醒。

她女儿16岁时，她重新嫁了人，嫁给了一个跟她岁数相仿，知道疼她爱她的男人。

多少年过去，如今她的小儿子都20岁了，女儿早就嫁人生子。

而她自己，由于第二任丈夫对她的疼惜，脱胎换骨般的变得美丽动人。

她的体重恢复正常，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甜蜜的光。

有时她会来我家坐坐，说起来往事，她仍然会对我表达感激之情。

她说，如果没有我的帮助和提醒，还有一次次鼓励，她根本不敢抗争命运的安排。

她说，如今的她过得很幸福，而这份幸福，都是源于我的善意。

我笑着回答：

你不要感谢我，其实即使没有我，随着你的长大，随着你的思想成熟，你，也会选择正确的路去走。

她什么话也没再说，只是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看着她如今变得那般美好，我由衷为她高兴。

女人啊，真的不能太懦弱，只有自己坚强起来，别人才不敢予取予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