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

文/编辑:nirvana
壹
自古以来,在武陵山区一带,毕兹卡人(土家族)世代渔猎、烧荒、住吊脚楼,也没那套汉人讲的风水术数。
人死了,大多就地掩埋,讲究的是“回山归根”,或者做“悬棺”,或者烧尸留魂,魂魄跟山神走,骨肉给土吃,倒也干净。
后来又逐渐兴起三种法子:一种叫“火葬”,是把尸身烧了装坛;一种叫“水葬”,是顺水送走,不立碑不封土;还有一种叫“悬棺葬”,是把棺材放在山崖上,说是离天近。

可到了明清时候又不一样了。那时湖广人开始逐渐迁入,汉家人带着他们那一套看风水、修祖坟、择黄道的规矩来了。
再加上官府搞改土归流,山里头的土司退了,流官来了,新律法里头明明白白写着:人死要埋,不能烧,不能悬。
这一改,毕兹卡人慢慢也改了,开始请风水先生、摆纸马、打丧鼓、念送亡经。坟地也讲究起来了,什么寻龙点穴,朝山拜水,讲一个龙脉风门。
时代在变,那梯玛的传统项目他也得变不是,于是梯玛除了学本门的那些法术外,还开始接触汉地的堪舆术。
今天的故事就发生在明朝年间的梵净山区。

话说在梵净山下,以前有个梯玛叫老桂,老桂从小和他老汉学法,又从一个过路的道士那里学会了寻龙点穴的一套叫做“青乌术”的本事。
能够给生人看宅,死人寻墓,在当地很有些名望。
老桂和黄鳝岭坡下猫儿溪的一个富人家的儿子李老九关系不错。
李老九的老汉过世前些年,李老九就托老桂帮他老汉选一块风水宝地,老桂这个人本来就厚道,而且和李老九关系又很好,于是就到山林中踏遍山谷替他寻墓地,跑得草鞋都快磨烂了几双。
老桂是整整找了几个月,终于才在一座山里发现一块风水宝地。那里山水交汇,土质肥沃,是块难得的吉穴。
虽然地方是偏僻了点,但是树林茂密,远离人烟,偶尔还能听见伐木声与寺庙钟声交织回响。

山的对面正好有座西山,像一道天然屏障般耸立在前,青翠欲滴,气势不凡,山下又正是环绕如玉带的河流。
老桂十分满意,对李老九说:“老弟老弟,这绝对是块福地。你老汉是个正派人,又德高望重,葬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你们子孙只要继续行善积德,将来肯定是要大富大贵的。”
后来李老九的老汉过世了,李家兄弟亲自扶棺将父亲葬在了老桂选的那处宝穴,完成了葬礼。
之后,老桂被人请去外地办事,远行他乡。
贰但是你说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自此李老九把他老汉葬到老桂给他选的那个风水宝地后,李家日子居然越过越不顺起来了。
头年埋了人,第二年家里就鸡死狗瘟,第三年连李老九的哥哥李春胡子和他嫂子也前后脚的去了,就丢下一个妹娃——银妹子。
银妹子的娘走的那晚,有气无力的对李老九说:“老九,娃娃我就拜托你了,你好歹给她口饭吃,养到她出嫁嘛。。。”
李老九倒是答应了,但是他心里也打鼓,是个人都晓得他屋头那口子是寨子里最不好惹的泼妇宋二姐。
银妹子刚进李老九家才十二岁,宋二姐还装模作样地叫“娃儿”,过了月,转脸就变了,说银妹子命硬,克爹克娘,是个灾星。

从那以后,银妹子一天天干活,洗锅扫屋、烧水割草,小小年纪,手上就都是茧子,脸也晒得黑了,穿的是打补丁的旧布衫,头发乱成一窝草。
走在寨子口,狗都不认识她了。
有一回她烧饭锅糊了,宋二姐拿擀面杖朝她背上就是一下,打得她站都站不稳。
银妹子也晓得自己的处境,不敢哭,也不敢叫,夜里就坐在她娘的那个灵位前头,点了根香,一直守到鸡叫头遍。
李老九心里也不是没数,可他惹不起自己这个泼妇老婆,只能装聋作哑。
又过了一阵子,有回是正月十三,银妹子做事慢了点,被宋二姐一脚踹倒在灶门口,满身是灰,胳膊也摔青了。
她实在熬不住,跑去找李老九告状,李老九听了,低头叹口气:“妹崽,再忍忍吧,你婶婶是刀子嘴豆腐心。”
可银妹子还没走出堂屋,就被那婆娘拖回来,拽到柴房就是一通打。
那天打得特别凶,银妹子被打得昏过去,脸上身上全是青红道子。

第二天,寨口来了个老尼姑,是鸡枞岭那边栖云庵的,拄着竹杖,一脸皱纹。
她说,昨夜梦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来敲庵门,说自己有个苦命闺女,叫她来带走。
尼姑刚进李家大门,正好撞见宋二姐准备礼佛,让银妹子端温水。
结果银妹子端错了,端了盆冷水过去。那婆娘一瞪眼,掀起鞭子就要抽。银妹子吓得撒腿跑出去,跑到屋后那口溪边。
溪边冷风扑面,山雾缭绕。忽然那片树林里头慢慢飘出个女人影儿,穿的是她娘那年穿的寿衣,脸白得像纸,眼里含着泪,对着银妹子轻声说:
“妹崽啊,妹崽啊,莫再苦自己了,跟着那尼姑去庵里吧,只有那条路还能留你条命。”
话音刚落,那影子就慢慢散成了一股雾,飘进山风里去了。

正当这时,屋里忽然传出一阵乱响,宋二姐突然像疯了一样,在屋里打自己巴掌,嘴里还骂:“你个毒妇,想害死我女儿不成?你做的事,阴司都记起的呢!”
声音尖得不像是她自己的,李老九听出不对劲,跑过来看,只见自家老婆一边哭一边抽自己耳光,抽得鼻血直流。
旁边邻居听见动静翻墙来看,连鸡狗都被惊得直乱叫。
老尼姑连忙念了一段经,口中念着“阿弥陀佛”,说这不是疯,是银妹子的娘附体显灵来了。
李老九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当即跪下磕头求银妹子她娘“宽恕”,又转头骂自己老婆“天打雷劈”。
银妹子这时还躲在门外,哭得泪人一样。老尼姑把她拉到堂屋,说:“妹崽,你愿不愿跟我走?庵里清净,虽苦点,总比在这受罪强。”
银妹子抹着眼泪点头说:“我愿意。”
李老九知道她在这屋待下去,迟早要出事,也就没拦。当晚,尼姑收拾了点衣物,把她带到庵里去了。
叁
栖云庵在鸡枞岭后头,山门小,所以香火淡,但是银妹子好不容易找到个理想的栖身之所,所以非常珍惜,扫地、烧香,挑水劈柴样样都做得非常好。
再继续说李家这边,李家的倒霉事可还没结束,一时是粮仓起火,一时又是铺子赔钱,李家也是找人做了法事,但是还是没任何好转。
于是有人开始在李家背后说闲话了,说他们家可能坟不旺,命也跟着折哦!用懂行的人说那块地虽然看着气派,其实右边的沙土太高了。即便有些运气,也只旺女人,不旺男人。
时间一晃到了第二年,老桂从外地回来了,他一回寨,就听人说李家一年里接连出事,田地亏了,铺子关了,长工短工的也一个个走了,家道眼看撑不住了。

老桂一听,心里顿时一惊,想着是不是自己当年看错了地脉,忙不迭翻出旧图纸,点灯查书,白天又爬上山头去勘地。
山形没错,水口也对,龙脉、风门、朝向、穴眼,他一一看过,哪儿哪儿都合得上理。可偏偏李家就是越过越穷,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脉。

那天晚上,他歇在李家祖屋,一觉睡下去,忽然梦见一个白衣女子,脚不点地地飘到床前,脸看不真切,身上雾腾腾的,只听她声音像山风穿林,轻飘飘地说:
“老桂老桂,你是不是觉得奇怪?那块地明明是块福地,可为么子出了事?我就是这山的山神,来告诉你个因由。”
说完,口中念了一句怪诗:
“千里来龙结一匏,左根右叶长根苗;
福地自有福人住,不识山樵便枉抛。”
老桂正要开口问她“山樵?山樵是哪个?在哪点?”,谁知那女子却忽地一阵清风化作烟雾,飘飘没了影。
老桂猛然醒来,后背一层冷汗,“原来这地居然有主了!”
他披上衣裳就去找李老九,然后只能解释说““原来的坟地地脉被山风吹破了,不宜久葬。”
然后他连夜跑到西山,找了一块地势平常却隐有灵气的地方,接下来几天就给李家的老汉迁葬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琢磨那天梦里仙人给他说的“山樵”,天意托梦,叫他去找个“能接这地气”的人,给那块地改命续缘。
这回他不找福地,而是找人。

他背着干粮,在山岭里转了整整一个月,饿了吃干粮,渴了喝山泉,夜里睡树下,白天钻林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哪一个,是这山里天定的‘山樵’?”
可找来找去,半个像样的砍柴人都没碰上,天越热,草越密,心也越发没底了。
肆那天山里突降暴雨,老桂正在山岭上转来转去,罗盘挂在胸口,干粮吊在腰边。
正打算下山,前岭下忽然飘起炊烟,老桂冒雨下坡,一看山坳里有几间矮草屋,屋瓦塌了半边,门口挂着麻绳草结。他赶紧跑上前去敲门避雨。

开门的是个拄着竹棍的老婆子,满头白发,穿着麻布丧服,见是外人就说了句:“过路人,进来坐起躲下雨嘛,屋小了点,莫嫌弃就是。”
老桂一进屋,就看见堂屋靠墙摆着口桐木棺,棺上蒙着白布帘子,角上垂了七星灯绳。香炉里灰冷,白纸上还画着引魂鸟。
他心头一凛,问:“这是屋里哪个亲人刚过世?”
老太婆叹了口气,说:“是我家老头子,去世快三年了。棺材一直搁着,没下葬。”
老桂吃了一惊:“这都三年了?咋个还没埋呢?”
老太太道:“请土老司看了的,说我家这命啊,得找‘西山开眼’那等地,才压得住他骨头。可我们又没银子请人点穴,自己也不敢乱埋,只好先这样放着。”
“你家还有子孙么?”老桂问。
“就剩个儿子,叫石生生,靠着进山砍柴卖换米。年年说要攒点钱安葬他老汉,可一年到头来是,都只够我两娘母吃穿哦。”
老太太说着,转头往门外看:“他今天进山背柴是,怕是也淋成落汤鸡了哦。”
结果正说话呢,门一响,进来一个青年,头发滴水,背上扛着一大捆柴,脚一跺水湿一地。

他见屋里有客,赶紧打招呼,神色端正,话虽不多,但口齿清亮。
老桂一看这人,心里登时亮了。
石生生说外面雨大,让老桂吃了饭再走,正合老桂的意。
吃完饭后,他掏出两块碎银递给老太太,说是茶饭钱。
老太太推说什么也不收,说:“你这个人硬是,粗茶淡饭的,哪好意思收你钱嘛。”
第二天,老桂又来,再隔两日又来。见那石生生日日挑柴喂猪,夜里居然还抄书识字,不禁心生怜惜。
一日饭后,他问老太太:“你家老头子要是现在安葬,有合适的地愿不愿意?”
老太太两手一抹眼泪:“要得!只要他入得土,我们两娘母都跪谢恩人。”
老桂点点头,第二天就下山去找李老九,把当年那块被废的旧穴要了回来。他说:“我梦里得了神启,我以前给你家看的那块地另有主人,是还账的。”
李老九很纳闷,但是还是爽快的就答应了。
过了几日,老桂亲自带着石生生和他的几个朋友,抬着他父亲的棺材来到这处墓穴。杜亲自选定下葬之地,还特别叮嘱别改旧穴的方位,只是把深度加倍。

开穴那天,一群人合力挖坑,挖到一尺深的时候,锄头咯哒一声,碰着了东西。扒开土一看,是块泛黄的石甲,像龟非龟,像甲非甲。
翻过来,背上竟刻着几行篆字,刀痕深凹,字迹犹清——
“识者桂,葬者桂,得地不问贫与贵;山眼已开,只待后人还此骨。”
众人一见,都觉得惊奇。石生生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眼眶都红了。
老桂看着那石甲,长叹:“果然这福,早就留了个口子,只等个正人来接。”
葬毕那天,山雨初霁,阳光落在坟前的草上,闪着一层淡金光。
伍后来石生生还是每天上山砍柴,每次经过他老汉新下葬的那口坟,总会瞧见坟头上腾起一股白雾,像锅盖上冒的蒸汽,缥缈如云,似有异象。
到了寒冬腊月,一天他正站在墓前发呆,忽见那团白气从坟上升起,丝丝缕缕缠上天头冷云。紧接着风雪大作,雨夹雪扑头盖脸地下,石生生转眼就被淋了个透心凉。
他记得岭下有座尼姑庵,便抱着柴火冒雪赶去避寒。刚好那日老尼姑外出,只留下银妹子一个人在庵里绣佛幡。

银妹子见他冻得发抖,忙将他拉进屋,扶到灶前烤火,又替他把湿透的衣裳脱下来烘干,翻出自己一条紫布裤子和师父的旧袍子让他换上,又煮了豆粥一碗端来。
石生生吃过,火边坐得暖了些,才缓过劲来。天放晴了,衣服也干了,他收拾好准备离开,一找裤子,那条紫布裤却不见了。
他在屋里翻了一通,愣是没找着。
银妹子一听,吓得不轻,眼看师父就要回来了,赶紧催他快走,低声道:“你先回去找,过几天你找个机会把裤子送还我,师父要是回来撞见,事情就麻烦了。”
石生生回家晚了些,他娘问他怎的这么久,他便一五一十说了。老太婆听了倒也没说啥,心里反倒感激这庵里的姑娘。
可她很快在石生生袍子下面找到了挤在宽大衣袍边的那条小紫布裤子一看,脸色变了——这不是女子贴身穿的东西吗?
她顿时狐疑,觉得事情不对劲,当晚就骂了石生生几句。石生生红着脸解释再三,发誓什么也没做。

第二天一早,老太婆亲自提着那裤子上庵里去,老尼姑一眼看到那裤子,脸都沉下来了。
她骂道:“清净佛门,岂容这妹崽胡来?!”
说着就把银妹子拉出来,劈头盖脸训了一通。
银妹子吓得跪在佛像前,哭着发誓:“弟子清白,若有一念邪心,天打雷劈也不怨!”
老尼姑冷哼道:“佛祖远在西天,又不是土地公,哪管得了你这些腌臜事!”
银妹子羞愤交加,竟偷偷解下腰带,挂在庵门那棵老黄桷树上要寻短见,还是老太婆发现得早,连忙救下。
老太婆心里气不过,怒道:“你这老尼姑,既不管是非,也不顾人命!你若真容不下她,总得给条出路嘛!”
老尼姑冷冷地说:“要去哪,是她自己的命。”

老太婆见银妹子实在不肯回李家,就试探问道:“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银妹子点点头,眼泪都还挂在脸上。
老尼姑一听,反倒拍掌大笑:“好极好极!快走快走!”说罢一把把她推出庵门,“砰”的一声关上门,像送走个瘟神。
恰巧这时,老桂从外头回寨,刚好在半山路上遇见老太婆领着银妹子下山,见她红着眼,问了情况。
老太婆叹了一口气,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银妹子一见老桂,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哭道:“老桂叔!”
老桂一听,顿时一拍大腿:“哎呀,这不是李春胡子的女啊,我就说!前阵子石生生回来说那天下雨天庵里有人帮他脱困,那姑娘怕是就是你!果然是有缘分的人,天定的!”

他回去找李老九商量,两人一合计,老桂干脆自己出钱,替他们置办婚事,择了个好日子,就把这门亲事定了。
成亲之后,银妹子操持家务,石生生挑水砍柴,日子虽苦,但小两口却觉得滋润无比。
老太婆听了,感动得直抹泪,说:“这日子虽清淡,可我这老命也值了。”
陆一日,老桂挑着担子上门,送了两锭雪亮的白银,说:
“你家新娶了媳妇,添了口人。听说来年谷价要涨,你们今年收成也好,不如就把来年这几担秫米先预给我,也算是让石生生学学做个买卖人的法子。”
老太太推来推去,最终还是笑着收下了。
傍晚时分,银妹子从山后放猪回来,见母亲正拿银子给石生生看,便笑道:
“这两锭银子,也没多大嘛。可有了它,人就能活;没了它,连口饭都难讨。想想还真有点气短。”
她说着把银子拿起来抛在桌上,“咚”地一声响,接着又说:
“这东西也没啥子稀罕的。我今天在放猪的时候,看到那条溪涧底下,全是这种玩意,一堆一堆的。我明个去掏几块回来给娘看看。”

老太太在一旁一听,笑骂她:“傻妹崽,你硬是打胡乱说,怕不是把鹅卵石当宝贝了哦!”
第二天一早,银妹子果然从涧底拣回几块黑黢黢的石头,外头带着奇怪花纹。老太太一好奇,抱到磨盘上磨了磨,竟磨出亮晶晶的银光,能照出人影!
母子俩一见,大惊失色,忙问银妹子:“这涧底有多少?”
银妹子说:“我走了一段路,满底都是。只是别人捡了不灵,只有我一伸手,那石头才变银子。”
石生生听完,立马背上背篓跟着她去看。
果不其然,那溪水清浅,石子成堆,只要银妹子一捞,果真化作一块块朱提银,闪得人眼花。
起初他们还用布袋装,后来越捡越多,干脆拿竹筐往家抬。来来回回运了一个多月,才把那涧底的银子掏空。
一屋子银锭,堆得连脚都下不去,石生生最后干脆挖了个地窖,全藏了进去。一数,竟有二十多万两!
再后来,石生生进城去买纸马供奉山神,正巧在街上遇见了老桂。便把这事一五一十说了,还要送他一份银子以表谢意。
老桂连连摇手:“你们命里带福,那银子是山神赏的,不是我算的准。你们家那福地认主,这银子才翻得出来——别人掘就是石头,你们掘就是地眼银!”

话虽如此,老桂还是出面,帮他们在城里买了宅院,修楼建阁,置田养仆,一家人一夜之间成了远近闻名的大户。
第二年,银妹子生下一对双胞胎,取名“鸿”“鸾”。两个小儿自小聪慧,牙牙学语便能背书写字,不久就被送入私塾深造。
石生生也纳粟得了个“员外郎”的虚职,又替老太太请了诰命封号。每逢生日,他亲自举杯为母祝寿,老太太总爱感叹:
“儿孙虽好,但这份天命,是老桂送来的。”
自此,老桂也常住在他们家,银妹子与石生生待他如亲长。
某年清明,夫妻俩着盛装、带着仆人婢女前去扫墓。路过一片荒地,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冲他们跪倒在路中。后头一个保正高举牛鞭追来,喊:
“这厮是个惯偷!这回非打断他腿不可!”
银妹子听到声音,撩开车帘一看,竟是她的亲叔——李老九!
石生生急忙拦住保正,问他何故落得如此?

李老九跪地长哭:“家底败光,那毒妇早跟人跑了,连我儿子都不见了。我一个孤老头,只能在荒庙讨口水饭,连只狗都不如。”
说着泪如雨下,银妹子也哭成了泪人。
石生生当即喝退保正,把他扶上车,像亲岳父一样供奉在家。
李老九羞愧难当,一心要离去,直到老桂闻讯赶来与他相见,李老九才慢慢平静。
石生生送他一个丫鬟伺候,又送了三百金银,让他回乡重整门户。
到了第二年,两个孩子双双中了秀才。恰好这年老太太又是八十大寿,家中张灯结彩,宾朋盈门。
那天傍晚,庵里忽来一位小尼姑,奉命送来礼物,说是“奉师父之命,给银夫人随喜来了”。
石生生欲推,银妹子却轻声说:“我们得去看看师父了!”
她换好衣裙和石生生到了栖云庵,只见那老尼姑已净身焚香,换上戒衣,端坐蒲团之上,气息奄奄。
银妹子扑倒在她膝前,哭道:“师父,徒儿来看您来了。”

老尼姑睁开眼,笑了笑:“你如今荣华富贵,若将来有一天回想起当年被我赶出庵门,会不会觉得这老尼姑太狠心了?”
银妹子哭着说:“恩德难忘,法师救我于苦厄,怎敢忘怀。”
尼姑淡淡道:“说不得什么恩,只求将来我到阴司,也能有脸见你娘。”
说罢,闭目而逝。
之后,银妹子出钱重修庵堂,捐田十亩,又修了一座藏骨塔,正对着她母亲旧坟的东北方。塔尖如戟如矛,高耸入云。
老桂路过,站在塔前看看,又笑道:
“这塔像戟如龙,将来你们家里肯定要出个武状元呢。”
——后来,果真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