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因为国内多地报告蜱虫导致的出血热等疾病，各地疾控呼吁春游谨防蜱虫。在国外，一种以蜱虫为媒介的传染病“凯萨努森林病”（简称KFD，又称“猴热病”）经常在印度的槟榔种植园里传播，现在世界各地也时有暴发。虽然目前这种疾病影响的人口非常有限，但它的传播表明了一个更大、更令人担忧的趋势（新冠大流行也突显了这一点）：人畜共患病蔓延到人群的风险越来越高，我们该如何应对？——疾病预测模型的建立，不仅有助于应对蜱传疾病，还能应用于很多其他疾病的监测和预警，避免下一场大流行病的发生。

当加亚特里想到丈夫时，她首先想起的就是丈夫的声音。她深情地回忆道：“他以前总是说个不停。”

2019年初的一个晚上，苏雷什从他工作的槟榔种植园回到家，觉得头痛，就安静地上床睡了。他喃喃自语的晚安是加亚特里听到他说的最后几句话。四天后，苏雷什的身体状况迅速恶化，中风让他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那年冬天，击垮了苏雷什的神秘疾病像野火一样在印度南部卡纳塔克邦森林中的一个小村庄阿拉戈都蔓延，到冬天过去时，已造成14人死亡，占当地人口的0.5%。中风一年后，苏雷什也去世了，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

我和加亚特里坐在屋外，看着他们9岁的儿子打板球，加亚特里说：“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让他活下来。能做的我都做了，保证让他按时服药，但还是没能救活他。”

■ 26岁的Patil是KFD研究小组的工作人员，他正用一块白布在疑似病例出现的森林地区捕捉蜱虫。（2023年3月17日）

“凯萨努森林病”（Kyasanur forest disease，KFD）以其起源的森林命名，是一种以蜱虫为媒介的出血性疾病，致死率约为5%，也被称为“猴热病”（Monkey fever），于1957年在卡纳塔克邦的什瓦莫加暴发后首次被发现，阿拉戈都也属于该地区。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反复暴发的疫情基本限于该地区。但近年来，疾病开始蔓延，2013年在邻近的泰米尔纳德邦和喀拉拉邦也发现了病例，随后是2015年的果阿邦和2016年的马哈拉施特拉邦。

然而，这种疾病几乎没出现在全球健康的观察名单上。疫情主要发生在与林地接壤的农村地区，只影响了印度很一小部分人口。但“猴热病”的传播表明了一个更大、更令人担忧的趋势（新冠大流行也突显了这一点）：人畜共患病蔓延到人群的风险越来越高。

■ 在印度南部的森林区，槟榔是当地人主要的收入来源。森林边缘的槟榔种植园可能让这些人畜共患病的威胁更近了。

森林砍伐、土地利用模式的改变，以及气候变化正让人类离新的病毒越来越近。人畜共患病，即能在人与动物物种之间传播的疾病，构成了影响人类的大多数新的和现有疾病。大多数研究人员认为，几个世纪以来，在印度西高止山脉的森林中，KFD一直是一种地方疾病，在灵长类动物、鸟类和啮齿动物种群以及它们携带的蜱虫中悄然传播。但是，随着人类活动对林地的破坏，不断变化的降雨模式影响了蜱虫的发育周期，疾病周期的微妙平衡被打破了，引发了新的疫情。

英国生态与水文中心（UKCEH）的生态学和病媒传播疾病专家贝森·皮尔斯说：“新的疫情热点地区可能就是森林景观发生变化的地方，或是因为人们对森林的利用方式发生了变化，比如过去5到10年里所发生的，这就是驱动病毒产生溢出效应的原因。” 皮尔斯目前正在领导一个跨学科研究项目以更好地了解KFD的动态。

（槟榔：食用令人上瘾的槟榔本身就是个健康问题，是导致许多口腔癌和食道癌的危险因素。在亚太地区和美国，数十万人还在消费槟榔，使其与烟草、酒精和咖啡因并列成为了最广泛的成瘾性物质之一。然而，与烟草不同的是，尚无控制槟榔消费的全球政策，研究人员将其标记为“被忽视的全球公共卫生紧急情况”。）

西高止山脉位于印度南部，曾拥有大片未受破坏的森林，但现在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遭到砍伐，部分原因是农林业的繁荣。由于对槟榔的需求不断增长，什瓦莫加地区的森林也遭到砍伐，土地被用来种植槟榔。槟榔磨碎咀嚼后是种广受欢迎的兴奋剂。

苏雷什工作过的槟榔种植园就是KFD传播热点，因为种植业破坏了原本茂密完整的森林，形成了一个“过渡区”，在这里，森林及潜伏其中的疾病，与种植园和人类栖息地接壤了。

皮尔斯解释说：“森林退化导致了人与蜱虫的接触。”

随着全球森林砍伐的加速，专家担心，人类、动物和病媒种群之间接触的增加就可能引发下一场大流行病。

2020年发表在《自然》杂志上的一项研究发现，栖息地受到破坏会降低生物多样性，携带了人畜共患病的动物病媒（如啮齿动物和蝙蝠）大幅增加。研究作者警告称：“全球范围内，土地利用模式和开发强度的变化正在人、牲畜和野生动物之间创造不断扩大的危险界面，这就是人畜共患病的温床。”

■ 2019年，52岁的普雷马·贾恩在花园里发现了一只死猴子，她的家人也感染了KFD，普雷马接受了住院治疗。

气候变化也在增加人畜共患病外溢的风险，因为气候变化导致降雨模式发生改变并影响了生物多样性。去年发表在《自然》杂志上的另一项研究发现，气候变化增加了病毒性疾病的跨物种传播的风险，预计在未来半个世纪将发生4000起新溢出事件。

皮尔斯说，对于KFD，气候变化将加快蜱虫发育，提高蜱虫的死亡率，导致蜱虫的代际周转速度更快，也增加了它们在宿主身上吸血的时间。她补充说，蜱虫宿主的分布及人类的感染风险也将发生变化，人类越来越有可能在更多地方接触到受了感染的蜱虫。

（莱姆病的传播：莱姆病是全球最常见的蜱传疾病，在亚洲、欧洲、加拿大和美国都有发现。在美国尤为常见，它是由伯氏疏螺旋体细菌引起的，一旦人被感染的蜱虫叮咬，这种细菌就会传给人，引起发烧、疲劳、关节疼痛和皮疹，以及其他严重的并发症。《英国医学杂志》(BMJ) 2022年的一项研究估计，全球人口中有14.5%的人患有或患过莱姆病，这一数字令人震惊。研究发现，气候变化正在增加携带莱姆病的蜱虫的活动范围和程度）。

2019年KFD暴发期间，阿拉戈都52岁的普雷马·贾恩在自家香蕉园中发现了一只死猴子，随后她就病倒了。尽管她向森林部门报告了情况，但为时已晚：猴子携带的蜱虫已传播开来，全家都被感染了。

贾恩说，生活在森林地区，发现动物尸体并不稀奇，但KFD的威胁是新的。她说：“蜱虫很常见，但最近才有了这种病。”

研究表明，全球范围内的蜱传疾病威胁都在上升，尤其是美国等几个国家。然而，公众对这种危险往往缺乏认识，尤其是对莱姆病之外的蜱传疾病。针对蜱传疾病的监测系统也少于蚊媒等其他虫媒疾病的监测系统。

皮尔斯和团队希望改变这一现状。“猴热风险项目”是英国生态与水文中心、卡纳塔克邦政府和印度各跨学科研究机构之间开展的印-英合作项目，旨在绘制KFD的历史模式，以确定新疫情的主要风险因素。

通过观察各种环境因素，如森林覆盖水平和降雨模式，以及人类的生产活动，到医疗中心的距离等社会因素，该团队建立了KFD主要驱动因素的模型。

■ 印度卡纳塔克邦，阿拉拉格杜一个槟榔种植园中的采摘工人。有些槟榔种植园就建在以前未受人类破坏的森林或草地上。

将这些数据输入一个交互式工具以预测新的疾病风险区，让公共卫生官员、森林部门和畜牧业专家得以主动应对疫情暴发。

KFD项目的研究助理、专门从事流行病学建模的纳拉扬说：“为整个国家绘制疾病热点地图时，我们发现，有些地方确实具备疫情暴发的有利条件。” 他认为，随着这些地区监测的增加，就会发现更多病例。

这一合作提供了宝贵经验，说明了对驱动因素知之甚少的疾病进行疾病预测建模的重要性。印度政府现在的目标是在其他疾病上复制该项目的成功经验，如由螨虫传播的恙虫病和由受感染的动物传播的钩端螺旋体病等。纳拉扬说：“目前在印度，我认为研究预测模型的人还很少。” 全球范围内，疾病预测建模通常用于新冠等受到高度关注的疾病，但许多缺乏资金的，被忽视的疾病可能还不属于这类工具的应用范畴。

将人类、动物和环境卫生方面的专家聚集在一起，这是世卫组织推荐的应对人畜共患病的最佳方法，该模式被称为“同一个健康”（One Health）。皮尔斯说，“猴热风险项目”是该模式发挥作用的典型。

纳拉扬说，这种疾病预测建模工具也被证明是本地卫生保健工作者的重要视觉辅助工具：“对于可视化的需求而言，这个工具很棒。如果我给他们看这个，他们很快就能理解疾病动态。”

■ 研究人员用捉到的蜱虫测试KFD，记录其种类、暴发的季节和发病率，以帮助建立传播模型。

皮尔斯说，英国团队也拥有值得借鉴的经验，尤其是在蜱传疾病方面。

她说：“我们缺乏针对蜱传疾病的有效疫苗，所以在全球范围内观察不同的蜱传疾病并了解导致溢出效应的风险因素至关重要。实际上，我们正在将这些方法应用到英国，研究莱姆病和蜱传脑炎病毒。”

以前使用的一种KFD疫苗最近因疗效不佳被取消了应用许可。因此，了解这种疾病的危险因素显得更重要了。“猴热风险项目”的目标之一是提高人们对蜱虫威胁的认识，并且帮助医护人员推动行为改变。

然而，缺乏经济机会意味着当地人往往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进入种植园和森林工作。

56岁的种植园工人戈文达：“我只知道如何做这个工作，没有任何其他技能。” 他在感染了KFD后陷入了长达一周的昏迷。妻子拉克西米也被送进了医院：“我以为我们都要死了，还嘱咐儿子把家里的牛送给别人。”尽管经历了种种磨难，他们夫妇还是回到了种植园工作。

苏雷什死后，现在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加亚特里也觉得别无选择，只能回到种植园里继续采摘槟榔。不过，她认为提高人们对这种疾病的认识很重要。她觉得，如果当时及时把苏雷什送到医院，他可能还活着。

加亚特里：“我以前从未听说过KFD。如果早点知道，就能更快地采取行动。”

本文译自BBC官网“未来”频道的文章：Why areca nut plantations are driving 'monkey f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