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七年,西洛市。
夏日的黄昏来得格外迟缓,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血红。许长安站在药铺门口,望着街上匆匆归家的行人,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几日,城里流传着一个骇人的消息——有黑色怪兽出没。
"长安,别发呆了,把晒好的当归收进来。"师父陈大夫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是,师父。"许长安应了一声,正要转身,街角突然传来一阵尖叫。
"救命啊!有怪物!"
许长安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卖菜的老汉跌跌撞撞地跑来,右臂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汩汩流血。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伤口周围已经泛起了一层诡异的青黑色。
"快进来!"许长安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搀扶着老汉进了药铺。
陈大夫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的药碾,熟练地为老汉清洗伤口。许长安注意到师父的眉头越皱越紧。
"师父,这伤..."
"别说话,去把我柜子最上层那个青瓷瓶拿来。"陈大夫头也不抬地吩咐。
许长安取来药瓶,看着师父将一种淡黄色的粉末撒在伤口上。那粉末接触伤口的瞬间,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冒出一缕白烟。老汉疼得直冒冷汗,却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老伯,您看见那怪物长什么样了吗?"许长安一边递上干净的布条,一边问道。
老汉摇摇头,眼中满是恐惧:"天太黑,看不真切。只觉着像条大黑狗,又像头小毛驴,动作快得很,我刚转身它就扑上来了。"

陈大夫包扎完毕,叹了口气:"这是第三个了。前天东街的王婆子,昨天打更的李二,都是这样的伤口。"
"师父,这伤口上的毒..."
"不是寻常毒物。"陈大夫压低声音,"像是某种阴邪之气侵入体内。这几日你晚上别出门,听说那东西夜出昼伏,专挑独行的人下手。"
许长安点点头,心里却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他自幼跟随陈大夫学医,也读过不少医书杂谈,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伤口。
夜幕降临,西洛市渐渐安静下来。往日热闹的夜市不见踪影,家家户户早早关门闭户,连打更的都不敢独自上街。许长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都让他心头一紧。
"或许该做点什么..."他喃喃自语。
第二天一早,许长安主动请缨去给受伤的人送药。他想多了解些情况,或许能找到对付那黑兽的办法。
王婆子的伤已经化脓,整条手臂肿得发亮;李二更糟,伤口蔓延到了胸口,高烧不退,说着胡话。许长安按照师父的嘱咐为他们换药,心里却明白,若不找出根源,这些治疗都只是杯水车薪。
"小许大夫,"王婆子虚弱地拉住他的手,"那东西不是寻常野兽...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睛...绿莹莹的,像是...像是人的眼睛..."
许长安心头一震。回到药铺,他将王婆子的话告诉了师父。
陈大夫沉吟片刻,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泛黄的《山海异闻录》:"古书记载,有种叫'伥'的怪物,能变幻形态,专在夜间害人。被它所伤者,轻则重病,重则丧命。但它最可怕之处,是能迷惑人心,让人产生幻觉。"
"师父是说..."
"我只是猜测。"陈大夫摇摇头,"无论如何,今晚我们得多加小心。"
夜幕再次降临,许长安决定在药铺守夜。他准备了雄黄、朱砂等驱邪之物,还有师父特制的解毒药粉。子时刚过,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许长安悄悄推开一条门缝,看见铁匠赵大勇手持铁棍,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
"赵叔,这么晚了您..."
"嘘!"赵大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听见那畜生的动静了!今晚非宰了它不可!"
许长安正要劝说,突然,街角阴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喘息声。两人同时转头,只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在那里!"赵大勇大喝一声,抡起铁棍冲了过去。
许长安还未来得及阻止,那黑影已经一跃而起,竟有三尺多高,形态在瞬间变化——时而如巨犬,时而似瘦驴,最后竟隐约显出人形轮廓。赵大勇的铁棍砸在墙上,溅起一串火星,那黑影却已消失在巷尾。
"该死!让它跑了!"赵大勇狠狠啐了一口。
许长安却愣在原地。在那黑影变化的瞬间,他分明看到了一张人脸——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赵叔,您先回去休息吧,夜里太危险了。"
赵大勇摇摇头:"不行,那畜生前几天就在我家附近转悠,我得守着。小桃还小,不能让她出事。"
许长安知道赵大勇的女儿小桃才六岁,是铁匠的心头肉。他不好再劝,只能叮嘱几句小心,目送赵大勇离去。
回到药铺,许长安辗转难眠。那张模糊的人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天色微明时,他才迷迷糊糊睡去,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许大夫!许大夫!快开门!出大事了!"
许长安一个激灵爬起来,拉开门,只见邻居张婶脸色惨白:"快...快去赵铁匠家...他...他把小桃..."
许长安心头一沉,抓起药箱就往外跑。赵家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里面传来赵大勇撕心裂肺的哭声。
挤进屋内,眼前的景象让许长安如坠冰窟。赵大勇瘫坐在地上,怀中抱着小桃毫无生气的身体,铁棍丢在一旁。小女孩的头上有一个可怕的凹陷,血迹已经凝固。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赵大勇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我以为是那畜生...屋里太黑...它突然扑过来...我..."
里正蹲下身检查小桃的尸体,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这...这不对..."
许长安上前一看,也愣住了。小桃头上的伤口周围,竟然泛着与之前那些受害者一模一样的青黑色!
"她早就被那黑兽伤过了..."许长安低声道,"而且...死了至少有一天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片哗然。
"胡说!小桃昨晚还跟我说话!还吃了晚饭!"赵大勇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
许长安壮着胆子检查小桃的手臂,在衣袖下发现了几处已经溃烂的伤口——正是黑兽留下的痕迹。
"赵叔...您仔细想想,昨晚真的见到小桃了吗?还是...只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赵大勇的表情凝固了。他颤抖着回忆:"昨晚...昨晚我回来时屋里很黑...小桃说她不舒服...早早睡了...我...我只在门外跟她说了几句话..."
人群中传来惊恐的低语。如果小桃早已死去,那么昨晚和赵大勇说话的是谁?今早被他当作黑兽击毙的又是什么?
许长安突然想起《山海异闻录》中的记载:"伥鬼能模仿亡者音容,诱人入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冲出去,只见张婶跌坐在地,指着不远处的巷口——一个黑影正缓缓隐入墙角的阴影中,那双绿莹莹的眼睛最后瞥了众人一眼,竟带着几分似曾相识的笑意...
许长安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小桃的衣领。女孩脖颈处赫然呈现一片青紫,皮下血管如蛛网般扩散,形成诡异的纹路。
"这不是新伤。"许长安声音发颤,"至少已经死了三天以上。"
赵大勇猛地扑过来,一把揪住许长安的衣襟:"放屁!我女儿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你小子再胡说,老子撕了你的嘴!"
里正急忙拉开赵大勇:"老赵!你冷静点!许大夫是咱们镇上最好的郎中,他说的话..."
"死人怎么会吃饭?怎么会说话?"赵大勇双目赤红,指着墙角的小木碗,"你们看!昨晚的粥还剩半碗!"
许长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确实有个粗瓷碗搁在矮凳上,碗底残留着些许已经发馊的米粥。他走近细看,突然胃里一阵翻涌——粥里漂浮着几条细小的白虫。
"赵叔,"许长安强忍恶心,"您...您这几天给小桃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赵大勇一愣:"就寻常粥饭...前天隔壁王婶给了几个山上的野果子..."
"什么野果?"
"红彤彤的,像小灯笼,甜中带苦..."赵大勇突然瞪大眼睛,"你怀疑果子有毒?不可能!我也吃了,什么事都没有!"
许长安与里正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轻轻掀开小桃的衣袖,更多青黑色的疮口暴露在众人眼前,有些已经溃烂流脓。
"这些伤口和王婆子他们的一模一样。"许长安低声道,"小桃应该是三天前就被那黑兽伤了,只是..."
"只是什么?"赵大勇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让人毛骨悚然。
许长安咽了口唾沫:"只是她当时可能没立刻死去,而是...变成了某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状态。"
屋内一片死寂。忽然,一阵穿堂风掠过,油灯剧烈摇晃,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嘶声响。
"伥鬼。"陈大夫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捧着那本《山海异闻录》,"古书有载,人遭横死,怨气不散,会被山精野怪利用,成为引诱活人的饵食。"
赵大勇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抡起铁棍砸向墙壁:"我要宰了那畜生!我要把它剁成肉酱!"
"老赵!你冷静!"几个壮汉连忙按住他。
许长安趁机检查小桃的尸体。当他拨开女孩的头发时,后颈处一个奇怪的印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个拇指大小的黑色斑块,形状隐约像只蜷缩的野兽。
"师父,您看这个。"
陈大夫凑近观察,脸色骤变:"这是...兽印。"
"什么兽印?"
"被精怪标记的印记。"陈大夫的声音压得极低,"说明这孩子死后,魂魄被那东西拘住了。"
许长安突然想起昨夜黑兽变化时看到的那张人脸。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后颈,他猛地意识到那张脸为何似曾相识——那分明是小桃的五官轮廓!
"它...它能变成被它害死的人的样子..."许长安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大夫沉重地点点头:"所以昨晚和赵铁匠说话的,恐怕已经不是小桃了。"
赵大勇听到这话,突然停止了挣扎。他缓缓转头,目光呆滞地望向许长安:"你说...昨晚和我说话的...是那畜生?"
许长安不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骚动。
"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涌向门口。暮色中,一个黑影正蹲在对面屋顶上,轮廓在狗与驴之间不断变换。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群,绿莹莹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笑意。
"是它!就是那畜生!"赵大勇挣脱束缚,抄起铁棍冲了出去。
黑影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在众人惊呼中纵身一跃,竟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在夜空中。赵大勇的铁棍砸在空处,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许长安追出来时,只见赵大勇跪在街心,仰天痛哭。那哭声撕心裂肺,连星星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先回去处理小桃的后事吧。"里正扶起赵大勇,"明日我们召集全镇壮丁,一定要除掉那祸害。"
回到药铺,许长安辗转难眠。他点上油灯,翻开《山海异闻录》,寻找关于"伥鬼"和"兽印"的记载。书中有一段让他格外在意:
"伥鬼者,横死之魂也。被山魈木客所拘,不得超生。能模仿生前音容,诱亲人入彀。破之法,需寻其本体,以雄黄、朱砂、童子尿混合,泼之可现形..."
许长安正琢磨着,突然听见窗外有细微的响动。他警觉地抬头,只见窗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那轮廓分明是个孩童的剪影!
"小...小桃?"许长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影子不动了。接着,一个稚嫩的声音透过窗纸传来:"许哥哥...我冷..."
许长安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窗栓,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他想起书上的警告:伥鬼能模仿亡者音容...
"小桃,"他强作镇定,"告诉许哥哥,你最喜欢吃什么?"
窗外沉默了片刻:"...粥,爹爹煮的粥。"
许长安的心沉了下去。真正的小桃最讨厌喝粥,这是全镇都知道的事。
"你骗不了我。"许长安抓起准备好的雄黄粉,"你不是小桃。"
影子突然扭曲变形,窗纸上映出一个狰狞的兽头轮廓:"聪明的小郎中...但你救不了他们...所有人都会死..."
"砰"的一声,许长安将雄黄粉撒向窗户。黑影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瞬间消散无踪。
许长安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意识到,那东西已经盯上他了。
第二天清晨,西洛市笼罩在罕见的浓雾中。许长安早早来到赵家,发现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赵大勇双眼红肿,正在磨一把锋利的柴刀。
"许大夫,"里正迎上来,"我们商量好了,今晚组织人手埋伏,一定要除掉那畜生。"
许长安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我查了些古籍,那黑兽可能是'山魈'一类的东西。怕雄黄、厌铁器、畏火光。我们需要准备这些东西..."
正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樵夫跌跌撞撞地跑来:"不好了!山...山上的猎户全死了!伤口...伤口和小桃一模一样!"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许长安和里正带着几个壮汉随樵夫上山,眼前的景象令人作呕——三具猎户的尸体倒在小屋前,每具尸体上都布满了青黑色的毒疮。更诡异的是,他们的脸上凝固着诡异的笑容,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景象。
"不对劲..."许长安蹲下身检查,"这些伤口比镇上的更严重,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许大夫!你看这个!"一个壮汉从屋里拎出个笼子,里面关着几只死去的野兔,脖子上都有细小的咬痕。
许长安心头一震:"它们是在模仿...那黑兽的猎食方式..."
回镇的路上,许长安一直沉默不语。这些发现让他有了个可怕的猜测——那黑兽可能不止一只,而是在...繁殖。
黄昏时分,全镇精壮男子都聚集在祠堂。许长安将准备好的雄黄粉、朱砂和童子尿分给大家,陈大夫则熬制了一种特制的解毒汤药。
"记住,"许长安高声叮嘱,"那东西能变化形态,能模仿人声。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轻易相信!"
赵大勇站在最前排,手中的柴刀磨得锃亮。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悲痛,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夜幕降临,众人按计划分散埋伏在镇子各处。许长安和赵大勇一组,守在镇中心的古井旁——这里是前几天黑兽最常出没的地方。
两个时辰过去,街上静得可怕。许长安的眼皮开始发沉,突然,赵大勇捅了捅他的胳膊。
"听..."赵大勇低声道。
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是赤脚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飘了过来:
"爹爹...爹爹你在哪..."
赵大勇的身体瞬间绷紧。许长安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别动!那不是小桃!"
声音越来越近:"爹爹...小桃好冷啊...你为什么不要小桃了..."
赵大勇的呼吸变得粗重,握刀的手微微发抖。许长安摸出准备好的雄黄粉,随时准备撒出去。
忽然,声音戛然而止。一阵阴风掠过,古井中传来"咕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进去。
"井里!"许长安猛地转身。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黑影从井口窜出,直扑赵大勇面门!许长安来不及思考,一把将雄黄粉撒了出去。
黑影发出凄厉的尖叫,在半空中翻滚变形。借着月光,许长安终于看清了它的真面目——那是一只似狗非狗、似驴非驴的怪物,全身漆黑如墨,唯有眼睛泛着瘆人的绿光。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腹部竟然隐约浮现出几张扭曲的人脸,其中一张赫然是小桃的模样!
"畜生!"赵大勇怒吼一声,柴刀劈向黑兽。
黑兽灵巧地避开,落地时却踩到了许长安事先洒在地上的朱砂。它痛苦地嘶叫着,身体开始冒出丝丝黑烟。
"它怕朱砂!"许长安大喊,"别让它跑了!"
赵大勇追上去又是一刀,这次砍中了黑兽的后腿。一股黑血喷涌而出,落在地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黑兽受伤后变得更加狂暴。它猛地扑向赵大勇,前爪划过他的胸膛。赵大勇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胸前立刻泛起青黑色。
许长安急忙掏出银针,蘸了雄黄酒,朝黑兽掷去。银针刺入黑兽背部,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身体开始剧烈抽搐。
"现在!"许长安将装有混合液体的葫芦扔给赵大勇,"泼它!"
赵大勇接住葫芦,一个箭步上前,将液体全数泼在黑兽身上。液体接触黑兽皮肤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黑兽的身体像蜡一样开始融化,那些扭曲的人脸一个接一个从它体内挣脱,发出解脱般的叹息,最后消散在夜空中。
当光芒散去,地上只剩下一滩腥臭的黑水和一张干瘪的兽皮。许长安小心翼翼地用银针挑起兽皮,发现上面布满了细小的符咒般的纹路。
"这是...人为制造的?"许长安震惊地喃喃自语。
赵大勇突然跪倒在地,胸前的伤口已经蔓延开来。许长安连忙扶住他:"坚持住!我带你回药铺!"
"没用了..."赵大勇苦笑着摇头,"我感觉到...它在吸我的魂..."
"不会的!师父有解药!"
赵大勇紧紧抓住许长安的手:"许大夫...答应我...查清楚这畜生的来历...别让更多人..."
话未说完,赵大勇的手突然垂了下去。许长安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没了呼吸。奇怪的是,赵大勇的脸上也浮现出那种诡异的笑容,和小桃、和山上的猎户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里正带着其他人赶来了。许长安望着手中的兽皮,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这一切,可能只是开始...
赵大勇的尸体被抬回药铺时,许长安盯着他胸前的青黑色毒疮,发现那伤口竟如活物般微微蠕动,皮下似有黑丝蔓延。他取银针挑破疮口,一股腥臭黑血渗出,滴在瓷碗里竟发出"滋滋"声响,碗底被蚀出细小的孔洞。
"这毒...竟能蚀铁?"陈大夫面色凝重,从药柜深处取出一只檀木匣,"看来只能用这个了。"
匣中躺着一枚赤红丹丸,隐隐泛着金光。许长安认出这是师父珍藏的"九阳辟邪丹",据传是以百年雄黄、雷击枣木和端午正午采摘的艾草炼制,专克阴邪之物。
"师父,这丹..."
"救人要紧。"陈大夫捏开赵大勇的牙关,将丹丸压在他舌下。
片刻后,赵大勇突然剧烈抽搐,口中喷出一股黑气。那黑气在半空凝而不散,竟隐约化作兽形,朝窗外窜去。许长安眼疾手快,将蘸了雄黄酒的银针掷出,黑气被刺中后发出尖啸,最终消散在晨光中。
赵大勇的脸色渐渐恢复血色,只是人还昏迷不醒。许长安翻开他的衣襟,发现毒疮已经结痂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皮肉。
"暂时无碍了。"陈大夫擦了擦汗,"但祸根未除..."
许长安取出那张干瘪兽皮,在阳光下细细端详。兽皮上的纹路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用某种黑红色颜料绘制成的符咒,笔画扭曲如虫爬,看久了竟让人头晕目眩。
"这是...巫蛊之术?"陈大夫倒吸一口凉气。
许长安猛然想起《山海异闻录》中一段记载:"南荒有巫,能取兽皮绘咒,炼为伥傀,可食人精气..."
"师父!"许长安突然抓住陈大夫的手,"镇子南边是不是住着个从南疆来的货郎?"
陈大夫一怔:"你是说...冯三?"
冯三的草屋孤零零立在镇南乱葬岗旁,平日里他挑着货担走街串巷,卖些稀奇古怪的南疆玩意儿。镇上孩子都怕他——据说他腰间总挂着个黑葫芦,里面装着会哭的"小人"。
当许长安和里正带人赶到时,草屋门扉紧闭,檐下挂着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冯三!开门!"里正拍门喊道。
门内传来沙哑的笑声:"官爷何必着急?老朽腿脚不便..."
许长安注意到门缝下有黑烟渗出,立刻大喊:"退后!"
"轰"的一声,草屋门窗同时爆开,数十道黑影窜出,竟全是那种黑兽!它们体型比之前所见更小,但速度极快,转眼就扑倒两个衙役。惨叫声中,那两人脸上迅速泛起青黑色,眼球凸出,竟也变成了黑兽的模样!
"它们能传染!"许长安将雄黄粉撒向四周,逼退扑来的黑兽,"别被它们伤到!"
混乱中,一个佝偻身影从屋后溜出,正是冯三。他披着件破烂黑袍,腰间果然挂着个黑葫芦,边跑边摇晃葫芦,更多黑兽从里面钻出。
"拦住他!"许长安抄起一根燃烧的木棍追上去。
冯三回头阴笑,突然扯开衣襟——他胸口竟然嵌着半张兽皮,与黑兽身上的纹路一模一样!皮肉相接处渗出黑血,看得人毛骨悚然。
"小郎中,你坏我好事..."冯三的声音突然变成女声,又变成孩童的啼哭,"那就一起死吧!"
他猛地撕下胸前兽皮掷向许长安。兽皮在空中展开,竟化作一张巨网罩下。许长安躲避不及,被兽网缠住,顿时感觉浑身血液都要凝固。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冯三咽喉。许长安转头,看见赵大勇不知何时醒了,正持弓站在不远处,第二支箭已搭在弦上。
"还我女儿命来!"赵大勇怒吼着又是一箭,这次射穿了冯三腰间的黑葫芦。
葫芦炸裂的瞬间,无数扭曲的人脸从里面涌出,有老有少,全是镇上失踪的人。冯三捂着喷血的喉咙跪倒在地,胸口残余的兽皮开始反噬,黑丝如活物般爬满他的全身。
"不...不!"冯三的惨叫声渐渐变成兽嚎,他的身体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只巨大的黑兽,只是身上还挂着破碎的人皮。
许长安趁机用火把点燃身上的兽网。火焰中,他听到无数冤魂的叹息声,接着浑身一轻,束缚尽除。
"用火攻!"许长安高喊,"烧了这妖人!"
赵大勇和赶来的镇民将火把、油罐投向冯三化身的巨兽。烈焰中,巨兽疯狂挣扎,发出各种人声的惨叫——有老人的哀求,妇人的哭泣,甚至有小桃稚嫩的呼唤:"爹爹...救我..."
赵大勇泪流满面,却仍将最后一罐火油掷出:"安息吧...孩子..."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天亮时,草屋只剩一堆灰烬,其中蜷缩着一具焦黑的骸骨,胸骨上嵌着半片烧焦的兽皮。
许长安用银针挑起兽皮,阳光下,隐约可见上面用血写的生辰八字——竟是冯三自己的。
"原来他把自己也炼成了傀儡..."陈大夫叹息。
里正带人搜查草屋,在地窖里找到一本巫蛊密册和几十张未使用的兽皮。最令人心惊的是,墙上挂着一张名单,记录着全镇人的生辰——冯三原计划在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将全镇人都炼成伥鬼。
三日后,镇民们为所有遇害者举行了隆重的法事。赵大勇将小桃生前最爱的布娃娃放在坟头,轻声道:"爹爹给你报仇了..."
当夜,许长安梦见小桃站在月光下对他笑,然后化作点点萤火消散在夜风中。醒来时,他发现枕边放着一朵野花——那是小桃生前常采的那种。
此后,西洛市再无异事。只是每年清明,总有人看见赵大勇带着雄黄酒和蜜饯去坟地,一坐就是一整天。而许长安将那枚刺过黑兽的银针供在药铺堂前,提醒世人:
人心之毒,甚于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