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田野疯跑,最怕踩到蒺藜。
那东西个头不大,力气却不小,一脚下去,尖刺穿鞋,钻心的疼。大人小孩见了它都绕着走,谁家牛车扎了胎,多半也是它干的。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人嫌的“刺头”,现在却越来越难见了。

地边的荒草清理了,田埂也修成了水泥路,它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我们的生活里。
回头一看,才发现它曾深深刻在童年的某个角落,留下一份刺痛,也留下一份怀念。

小时候最怕在田里乱跑踩到蒺藜。那种痛,说不清像什么,只知道扎得人直蹦。脚底一麻,低头一看,小小一团绿里裹着几根硬刺,牢牢挂在鞋底不肯松手。
那时候穿的多是薄布鞋,底子软,根本扛不住。蒺藜钻进去,拔都难拔,有时得用小刀才挑得出来。
村里人对它没一句好话。干农活时,要是犁地没注意,被它夹杂在泥土中,那牛踩上去都能哞一声抖腿。

有一年麦收,婶子家的牛车就因为压到蒺藜轮胎被扎破,粮食撒了一地。骂归骂,蒺藜照样年年长。你铲它一茬,它能从缝隙里再冒头。
蒺藜不像别的草长得高,它贴着地面蔓延,枝条细细长长,一节节往外探,叶子密密麻麻地长在节上,间或冒出一朵淡黄的小花,看着不起眼。
它果实像小五角星,表面硬,边角上冒出一根根尖刺,不管正踩还是侧踩,都会被扎。

小时候被扎过一次后,大家学乖了。
田里疯跑是有技巧的,一旦看见地面上有细密的星状小球,立刻绕道。
可偏偏它长得隐蔽,总有漏网之鱼。
那时候的孩子衣服耐磨,脚却遭罪,蒺藜的“扎功”,常常让一双好鞋穿不久。

后来,村里的田越来越整,地边修了水泥路,田埂修成宽宽的机耕道,杂草少了,蒺藜也慢慢见不着了。
那时候不觉得,可是前几年回老家时,才意识到这种草竟然几年没见了。
邻居家盖了新房,院子铺了水泥,老胡同也变成了停车场。原本长蒺藜的地头,全变得干干净净,一根草也看不到。

以前每天喊着“这破草扎死人”,现在倒觉得没它少了点什么。孩子们现在在小区花园玩耍,再也不用怕鞋底多两个洞,可也少了被自然“教训”的那份经历。
曾经的蒺藜,是我们童年的考验。哪家孩子被扎哭,不光没得安慰,反而被笑话“眼拙”。可就是这些教训,才让人记得草丛不可乱踩、荒地不能随便跑。我们小时候吃的苦,今天成了记忆里最深刻的印痕。
蒺藜就是其中之一。它不高,它不香,它还扎人,可就是它,把童年那些野得发疯的午后,用一种“疼”的方式刻在脑子里。

有一年夏天,正是麦子刚收完的时节。哥哥带着我去西头的荒坡上挖知了猴,说那地方阴凉,它们喜欢藏在松软的土里。我拎着一把铁铲跟着去,一路小跑。结果刚翻过一个旧土埂,脚底就一紧,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低头一看,好家伙,蒺藜!
我想拔出来,可它死死地咬着鞋底的布料。哥哥站在旁边笑,叫我别硬拽,说小时候谁没挨它一下,怕疼可不行。他蹲下来,拿根木棍轻轻一挑,才把那顽固的小东西勾下来。
那次之后我记住了,凡是地面上有那种“星星形”的果球,就得留神。

也正是那年,我第一次听大人说起,这种草原来有名字,叫“蒺藜”。
村头的老李头说,以前他们年轻时要是去远地赶集,母亲会让他们带一小包蒺藜果,说这东西晒干了能泡水洗头,去头痒。
那会儿我半信半疑,总觉得这种扎人的玩意儿,不是该早就灭绝才对吗?

可其实,很多长在地头、墙角、不起眼的草,才是最“懂事”的生灵。它们不挑土、不挑天,只要有一点水、一些阳光,就能默默地活下来。
蒺藜更是其中的“好手”,土越贫瘠,它越旺盛,像是天生为困苦日子准备的。它贴地而生,风吹不倒,雨淋不烂,一根枝能活一片地头。

我们那代人,小时候捡柴割草,对这些野生植物熟得很。哪个能烧火,哪个能喂鸡,哪个扎手不能碰,都清清楚楚。
蒺藜虽然讨厌,却也让人服气:你敢惹它,它就扎你,分毫不让。
如今社会发展了,土地不荒了,孩子不野了。
蒺藜这样的野草,在人们逐渐精细的生活里被一点点清理干净。不长刺的草被留下来装点绿化,长刺的,被嫌弃着连根拔除。可正是那些有点“脾气”的植物,才教会我们什么是边界,什么是尊重。

今天偶尔翻到小时候的老照片,背景里还有大片杂草丛,地上隐约能看见几个五角刺球。看着看着就笑了,仿佛脚底又有点发麻。
人老了之后,对“疼”这件事的记忆反而更深。不是说喜欢痛感,而是那痛背后,有童年的野,有土地的味,有夏日汗水和泥巴混合的香气。
蒺藜,小时候恨得牙痒痒的草,现在竟然想见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