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还蒙蒙亮，张素芹就已经起床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婆婆的房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婆婆李秀英正安详地睡着。

“又该给婆婆翻身了。”张素芹摸了摸婆婆的背，感觉到一点潮意，赶紧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床单。

这样的清晨，对张素芹来说早已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自从三年前婆婆突发脑溢血瘫痪，她就承担起了全部的照顾责任。

“婆婆，咱翻个身。”张素芹轻声说着，熟练地托住婆婆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帮她翻身。这些年来，她的手上长满了厚厚的茧子，但翻身的动作却越发轻柔。

李秀英微微睁开眼睛，眼神里透着歉意。她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自从生病后，她就只能躺在床上，连说话都很困难。

“婆婆，您别着急。”张素芹赶紧安抚道，“我都懂，您安心休息就好。”

换好床单后，张素芹把婆婆扶起来，靠在枕头上。“我去给您熬药，一会儿就好。”

厨房里，她麻利地把中药倒进砂锅，小火慢炖。这些年，她对婆婆的药方已经烂熟于心。趁着熬药的功夫，她开始准备早饭。

掰一个玉米，放进锅里蒸着。又把昨晚泡好的小米煮成粥，这是婆婆最容易吃的早饭。

“唉。”望着冒着热气的砂锅，张素芹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的丈夫王建国在外地工厂打工，一年到头难得回来几次。儿子王海峰在上海当工程师，这三年也只回来过两次。

至于大姑子王芳和小姑子王丽，自打婆婆生病后，就再没来看望过。倒是在亲戚面前，总说张素芹照顾得不够细心。

“素芹啊，你一个人照顾妈，累不累啊？”邻居王大妈经常这样问她。

张素芹总是笑着摇摇头，“不累，婆婆待我好着呢。”

确实，在张素芹结婚的这些年里，婆婆对她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别人家婆媳关系紧张，可她们家却和和睦睦的。

“叮咚——”

门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张素芹的思绪。她赶紧把火关小，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快递员，手里拿着个纸盒子。“请问是李秀英女士在家吗？”

张素芹愣了一下，“是的，不过她生病了。我是她儿媳，我来签收吧。”

快递员点点头，递过来一个签收单。张素芹在上面签了字，接过包裹，看了看寄件人那栏，却是空白的。

“奇怪，谁会给婆婆寄快递呢？”她正纳闷着，厨房里传来药汤翻滚的声音，赶紧把包裹放在茶几上，跑去关火。

等伺候婆婆吃完早饭、喝完药，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张素芹这才有空打开那个神秘的包裹。

包裹不大，打开后里面是几本普通的笔记本。翻开第一本，扉页上工整地写着：“给最亲爱的妈妈”。

这字迹。。。。。。张素芹愣住了，分明是儿媳李月红的笔迹。

张素芹的手微微发抖，她翻开日记本的第一页，上面写着：

“2021年3月15日，阴

今天又偷偷回来看妈了。趁着素芹妈去赶集的时候，给妈翻身、擦澡。妈的褥疮有点好转，护理液很管用。妈想跟我说话，可怎么也说不清楚，急得直掉眼泪。我安慰她说：‘妈，您放心，我每个月都会回来的。’

妈握着我的手，眼泪就没停过。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大老远跑回来。可我又怎么忍心看着她躺在床上，连翻身都难呢？”

张素芹愣住了。她记得那天，的确是赶集去了。回来时发现婆婆的床单特别干净，还以为是自己早上换过，记错了。

她又往下看：

“2021年4月8日，晴

今天回来得早，天还没亮。素芹妈一直照顾得很好，可她一个人太累了。我看她的手上都是厚厚的茧子，心里特别难受。

给妈翻身的时候，发现她枕头下压着一张照片，是去年过年时我们一家人的合影。照片都磨得起了毛边，想必妈没事就会偷偷看吧？”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张素芹赶紧抹了抹眼睛。原来这三年，儿媳一直在暗中回来照顾婆婆。可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

继续往下翻：

“2022年8月20日，大雨

今天回来时下着大雨，看到素芹妈在院子里收衣服，我就躲在街角的树下。她都瘦了，弯着腰的样子让我很心疼。

等她去镇上买药，我才敢进屋。给妈按摩的时候，她一直想告诉我什么，可怎么也说不清楚。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别总跑回来，可这怎么能行？”

张素芹记得那天的大雨，她在院子里收衣服时，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回头张望却什么都没发现。原来是月红在那里啊。。。。。。

“2023年1月1日，小雪

今天是新年，我特意把夜班换成了大年三十。素芹妈肯定以为我在上海陪海峰过年，其实我瞒着所有人回来了。

给妈梳头时，看见她白了好多头发。她盯着我看，眼里都是心疼。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大冷天跑回来。可我怎么能过得安心呢？每次回来，看到素芹妈把妈照顾得这么好，我就特别愧疚。。。。。。”

张素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原来那天院子里的脚印不是幻觉，原来那些整齐叠好的衣服不是自己糊涂了，原来那些突然出现的营养品不是邻居送的。。。。。。

她翻开最新的一页：

“2024年4月10日

今天，我决定把这些日记寄回去。这三年，每个月我都偷偷请夜班，坐最早的火车回来，等素芹妈出门才敢进屋。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素芹妈把妈照顾得那么好，让我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太不称职了。每次看到她忙前忙后的身影，我就特别愧疚。这三年，她没有一句怨言，任劳任怨地照顾妈。而我，却只能偷偷回来。。。。。。”

张素芹捧着日记本，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想起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突然出现的营养品、莫名其妙就干净的床单、整齐的衣柜。。。。。。原来这一切都是月红偷偷做的。

婆婆房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张素芹赶紧擦干眼泪跑过去。只见婆婆正艰难地指着床头柜的抽屉，眼里含着泪水。

张素芹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沓照片。那是这三年来的照片，每张都是儿媳李月红给婆婆擦身、喂饭、按摩的画面。原来，月红每次来，都会偷偷拍下照片，让婆婆在想她的时候可以看看。

“嗡嗡嗡——”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儿子王海峰打来的。

“妈，月红不见了！”王海峰焦急的声音传来，“她请了一周的假，说是要回老家，可我打她电话一直关机。。。。。。”

张素芹握着手机的手一抖，电话那头的儿子还在着急地说着什么，可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看了看窗外，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海峰，你别急，月红在回来的路上。”张素芹的声音有些哽咽。

“啊？妈，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因为。。。。。。”张素芹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咚咚咚——”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张素芹快步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李月红，她浑身湿透了，头发上还挂着雨滴。

“妈。。。。。。”李月红看着张素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不起，我不该瞒着您。。。。。。”

张素芹赶紧把儿媳扶起来，紧紧抱住她，“傻孩子，你怎么淋着雨跑回来了？”

“我。。。。。。我怕日记寄回来，您会生气。。。。。。”李月红抽泣着说，“这三年，我总是偷偷回来，连句话都不跟您说。我。。。。。。我太不懂事了。。。。。。”

“傻丫头，你这是什么话？”张素芹抹掉儿媳脸上的泪水，“你每个月都要照顾你婆婆，还要瞒着所有人，多不容易啊！”

婆婆房间传来一阵声响，李月红赶紧跑进去。只见婆婆正挣扎着要坐起来，看到李月红，激动得眼泪直流。

“妈，您别激动。”李月红赶紧上前扶住婆婆，轻声安慰道。

婆婆紧紧抓着李月红的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月。。。。。。月红。。。。。。”

这是婆婆三年来第一次说出清晰的词。李月红再也忍不住，趴在婆婆床边大哭起来。

“妈，您别哭，让我给您好好按按腿。”李月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熟练地帮婆婆按摩。她那双常年护理病人的手，动作轻柔又专业。

张素芹站在一旁，看着这温情的一幕，心里既感动又愧疚。这三年来，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在照顾婆婆，没想到月红默默付出了这么多。

“铃铃铃——”

电话又响了，是大姑子王芳打来的。

“弟妹，听说月红不见了？海峰都急疯了，他刚给我打电话。。。。。。”

张素芹看了看正在给婆婆按摩的月红，笑着说：“姐，月红在家呢，她没事。”

“在家？她怎么。。。。。。”王芳的声音突然停住了，过了好一会才说，“那。。。。。。那妈还好吗？”

“妈很好，月红正给她按摩呢。姐，你要是想妈了，就回来看看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传来一声叹息，“我。。。。。。我这就回去。”

放下电话，张素芹走到床边，轻声对月红说：“你先去换身干衣服吧，别着凉了。”

“不用，妈，我不冷。”李月红执意要继续给婆婆按摩。

“你这孩子。。。。。。”张素芹看着儿媳倔强的样子，忍不住说道，“这三年，你每个月都请夜班偷偷回来，得多辛苦啊！”

李月红停下手上的动作，眼泪又涌了出来，“妈，我。。。。。。我其实一直很内疚。您一个人照顾婆婆，那么辛苦。我却只能偷偷回来。。。。。。”

“傻孩子，你为什么要内疚呢？”张素芹摸着儿媳的头，“你能这样惦记着你婆婆，妈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婆婆突然又发出声音，“月。。。。。。月红。。。。。。好。。。。。。”

这一声“好”字，让李月红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在婆婆怀里痛哭起来。张素芹也红了眼眶，她知道，这是婆婆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感激之情。

“咚咚咚——”

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张素芹打开门，发现是小姑子王丽。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神色有些慌乱。

“弟妹，我。。。。。。我给妈炖了点汤。。。。。。”王丽吞吞吐吐地说。

张素芹笑着把她让进来，“小姑，你来得正好，月红也在家呢。”

王丽一进门就看到了跪在婆婆床前的李月红，顿时愣住了。她放下保温桶，慢慢走到床边，看着婆婆消瘦的面容，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妈。。。。。。”王丽颤抖着声音叫道。

婆婆转过头，看着小女儿，眼里流露出慈爱的光芒。王丽再也忍不住，跪在床边痛哭起来：“妈，对不起，这些年我都没回来看您。。。。。。”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海峰赶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冲进屋，一看见李月红，立刻红了眼眶。

“傻媳妇，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王海峰声音哽咽着说，“害我担心死了。”

李月红抬起头，看着丈夫关切的眼神，小声说道：“我。。。。。。我怕你笑话我。。。。。。”

“笑话你什么？”王海峰走过来，轻轻擦掉妻子脸上的泪水，“笑话你每个月偷偷请夜班回来照顾妈吗？”

李月红惊讶地看着丈夫：“你。。。。。。你都知道？”

王海峰苦笑着点点头：“护士长跟我说的。她说你这三年来，每个月都主动要夜班，总是把月初的几天排在一起。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多赚点钱。。。。。。”

“对不起，海峰。”李月红低下头，“我不该瞒着你的。”

“傻瓜，”王海峰把妻子搂在怀里，“是我不好，这些年都没能照顾好妈，让你们操心了。”

这时，大姑子王芳也赶到了。她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场景，一时说不出话来。

“姐，你来啦！”张素芹赶紧把她拉进来，“快看，妈现在气色多好。”

王芳走到床前，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妈，女儿不孝，这些年都没来看您。。。。。。”

屋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声。婆婆躺在床上，看着围在床前的儿女们，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外婆！”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原来是王海峰的女儿小雨放学回来了。

小雨冲进屋里，看到这么多人都在哭，吓得愣在原地：“爸爸，妈妈，你们怎么都哭啦？”

李月红赶紧擦干眼泪，把女儿抱在怀里：“妈妈没哭，妈妈是高兴。”

“可是外婆也在哭啊！”小雨指着床上的婆婆说。

“傻孩子，”张素芹笑着说，“外婆是高兴，高兴大家都回来看她了。”

小雨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那我把今天画的画给外婆看，外婆就不哭了！”

纸上画着一家人的合影，虽然歪歪扭扭的，但每个人都画得特别开心。婆婆看着这张画，突然又说出了一个字：“好。。。。。。”

“外婆会说话啦！”小雨惊喜地叫了起来，“爸爸，外婆会说话啦！”

王海峰看着母亲欣慰的笑容，忽然下定决心：“妈，我和月红商量过了，我们准备调回老家工作。这样就能天天照顾您了。”

“啊？”李月红惊讶地看着丈夫，“可是你在上海的工作。。。。。。”

“工作哪有家重要？”王海峰摸着妻子的头发，“这些年，让你一个人偷偷跑回来，我心里过意不去。”

听到这话，婆婆突然激动起来，不停地摇头。她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妈，您别着急。”李月红赶紧握住婆婆的手，“您是不是觉得我们不该为了您放弃在上海的工作？”

婆婆用力点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傻妈，”王海峰坐在床边，轻声说，“我早就想回来了。这些年，看着您躺在床上，我心里难受。让月红一个人偷偷回来照顾您，我更过意不去。”

这时，王芳突然开口：“妈，让海峰和月红回来吧。我和小丽商量好了，以后我们轮流来照顾您。”

“是啊，妈。”王丽抹着眼泪说，“这些年是我们不孝，让素芹嫂子一个人辛苦了。”

婆婆听着儿女们的话，激动得浑身发抖。张素芹赶紧给她顺气：“妈，您别激动，慢慢来。”

“我。。。。。。我。。。。。。”婆婆努力地发出声音，“幸。。。。。。幸福。。。。。。”

这两个字，让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婆婆三年来说的最完整的话。

“妈。。。。。。”李月红趴在婆婆床边，泣不成声。

小雨看着大人们又哭了，急得直转圈：“你们又哭啦！外婆说她幸福，为什么还要哭呀？”

“傻孩子，”张素芹抱起小雨，“这是高兴的眼泪。”

“高兴还要哭吗？”小雨不解地问。

“有时候，”王海峰摸着女儿的头，“人太高兴了，也会哭的。就像外婆现在这样，她高兴得流泪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建国从外地赶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看着屋里团聚的一家人，眼圈也红了。

“老伴，”王建国走到床前，握住妻子的手，“让你受苦了。。。。。。”

婆婆看着丈夫，眼里满是柔情。她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想擦掉丈夫眼角的泪水。

“爷爷也哭啦！”小雨叫了起来，“今天大家怎么都哭啊？”

屋里人都被小雨逗笑了。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在每个人脸上。泪水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就像春天的露珠，折射出希望的光芒。

这一刻，张素芹忽然明白，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这份浓浓的亲情。她看着床前团聚的一家人，心里暖暖的。

窗外，一只小鸟落在枝头，欢快地叫着。春天的风轻轻吹进来，带着泥土的芬芳。这个原本普通的日子，因为一个快递盒子里的秘密，成了全家人最难忘的时刻。

或许，这就是生活的真谛吧。在平凡的日子里，用最真挚的心，对待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