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的二十号，我都要过一次心理关，就是盘点家里剩下的钱，看看能不能撑到下个月发工资。”我把手里那张磨得起了毛边的一百块钱塞进钱包，叹了口气。

凌晨五点半，天色蒙蒙亮，我趿拉着一双布拖鞋，慢腾腾地往菜市场走。广州的春天，清晨还带着丝丝寒意。路边的下沙城中村里，零星亮着几盏灯，大概是早起的打工人在准备上班。

“小芳啊，今天来得有点晚喽！”菜市场门口的王婶子打了个哈欠，一边掀开摊位上的蓝白条塑料布。

我笑着回道：“可不是嘛，昨晚女儿作业做到很晚，我也跟着熬夜。”

王婶子往我手里塞了两根青葱：“诺，送你的，今天刚从乡下运来的，可新鲜呢！”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我连忙推辞，但王婶子硬是把葱塞进了我的菜篮子。

每天两百块钱买菜钱，这是我丈夫陈建军十年来雷打不动的规矩。说起来也怪，他明明在一家电子公司上班，每个月工资日都不一样，可这买菜钱，偏偏只给两百，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掂量着篮子里的分量，琢磨着今天的预算：青菜3块，土豆2块，排骨10块。。。。。。“欣怡说想吃红烧肉，可这猪肉价又涨了。。。。。。”我嘴里嘀咕着，在摊位前犹豫不决。

“李小芳！”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回头一看，是住在对门的王阿姨。

王阿姨今天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运动套装，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金项链，一看就是阔太太打扮。她拎着个名牌包，手腕上戴着块金表，跟我这身地摊货格格不入。

“这么早就来买菜啊？”我笑着打招呼。

“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说想吃我包的馄饨，我这不赶早来买点虾仁嘛！”王阿姨说着，随手就挑了半斤最贵的基围虾。

我看着她大手大脚花钱的样子，心里一阵羡慕。她家小区的房子都快还完贷了，孩子在最好的民办学校上学，假期还能去欧洲旅游。再看看我，租在城中村的老房子里，连个像样的沙发都买不起。

“小芳啊，你家老陈最近忙不忙？”王阿姨突然问道。

“天天加班呢，有时候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我叹了口气，“他说公司最近订单多。”

王阿姨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哦。。。。。。这样啊。。。。。。”

我心里一咯噔，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可又不好意思多问。

回到家，欣怡还在睡觉。我轻手轻脚地把菜放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老陈昨晚又是凌晨一点多才回来，这会儿还在呼呼大睡。我把面包片放进烤面包机，打开冰箱找牛奶，却发现只剩下小半盒了。

“妈妈，我要喝牛奶。。。。。。”欣怡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房间里走出来。

“好，妈妈给你倒。”我看着所剩无几的牛奶，心一横，全倒给了女儿，自己就着白开水吃了片面包。

欣怡背着她那个打了补丁的书包去上学了，临走前还是有点不开心：“妈妈，班上同学都在说我的书包太旧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乖，等下个月妈妈带你去买新的。”

可我知道，下个月大概也买不起。最近老陈总说公司效益不好，连买菜钱都死死卡着每天两百，更别说买新书包了。

打扫完房间，我坐在沙发上开始算账。日历上显示今天是十五号，离发工资还有半个月，可家里只剩下一千多块钱了。

这时，手机响了，是老陈发来的微信转账：200元。

我盯着那个数字发呆。记得去年有一次，我问他能不能多给点儿家用，他说公司不景气，连年终奖都取消了。可前两天，我无意中发现他换了条似乎是名牌的皮带，看起来很新。

“应该是仿的吧。。。。。。”我自我安慰着，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中午，我去学校接欣怡。路过文具店，她又站在橱窗前看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书包，标价一百二十八。

“妈妈。。。。。。”她扯了扯我的衣角。

“欣怡，那个太贵了，而且你现在的书包还能用。。。。。。”

“可是同学们都说我的书包像捡破烂的。。。。。。”欣怡眼眶红红的。

我蹲下来抱住她：“乖，等发工资了，妈妈就带你去买，好不好？”

欣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我分明看见她偷偷擦了擦眼泪。

晚上七点，老陈还没回来。我打电话过去，他说在加班，让我们先吃。

我看着桌上那盘放了许久的青菜炒肉，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我们家已经过了整整十年。

刚结婚那会儿，老陈说要努力打拼，让我和孩子过上好日子。可十年过去了，我们非但没有改善，反而越过越紧。

邻居王阿姨家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好。她家的冰箱永远装得满满的，茶几上总放着各种零食，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掏出手机，看着支付宝里那可怜的余额，忽然有点想哭。

“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欣怡趴在窗户上，眼巴巴地往外看。

“爸爸在加班，在努力赚钱呢。”我强挤出一个笑容。

可我心里清楚，这样的话我已经说了太多遍。欣怡渐渐长大，不知道还会相信多久。

夜深了，老陈终于回来。他看起来很疲惫，西装外套也有点皱。

“吃饭了吗？”我问。

“嗯，公司订了外卖。”他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欣怡睡了？”

“睡了。她今天又说想要新书包。。。。。。”

老陈沉默了一会儿：“下个月再说吧，这个月公司效益不好。。。。。。”

我看着他略显憔悴的脸，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这样的对话，我们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第二天一早，我又在菜市场精打细算。忽然，王阿姨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

“小芳啊，我昨天本来不想说的，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知道。。。。。。”

我心里一紧：“阿姨，怎么了？”

“前两天我去儿子公司送东西，在电梯里碰到你家老陈了。”

“啊？他不是在电子厂上班吗？”

“他是在科技公司上班，还是销售总监呢！我问了我儿子，说你家老陈月薪至少有八万！”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墙才没有摔倒。

八万？每个月八万？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住在这个逼仄的城中村？为什么欣怡连个像样的书包都买不起？为什么每天的买菜钱还是死死卡着两百？

一瞬间，无数个为什么在我脑子里炸开。我想起他常常很晚回家，想起他对手机的严防死守，想起他莫名其妙换的新皮带。。。。。。

难道，他在外面有人了？

这个念头一起，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王阿姨连忙把我拉到一旁的长椅上。

“小芳，你别太难过。这事儿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但又怕你接受不了。。。。。。”

我抹了抹眼泪：“谢谢您，阿姨。这些事我都得好好想想。。。。。。”

回到家，我看着这个住了十年的小屋子，突然觉得很陌生。电视柜上的结婚照里，我们笑得那么甜蜜，可现在却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

我开始仔细搜查房间。在他的衣柜深处，我找到了一张银行卡的对账单。上面赫然显示着一笔八万多的收入。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颓然坐在地上，看着手机里十年来的支出记录。每一笔两百块的转账，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戳在我心上。

夜深了，我静静地坐在客厅，等着老陈回来。手里攥着那张银行对账单，指甲都快掐进肉里。

电话里，他说今天又要加班。呵，加班？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欣怡在房间里写作业，时不时传来翻书的声音。我忽然想起上个月她发烧，我心疼得不得了，可买退烧药时还在为要不要买贵几块钱的牌子犹豫。

我起身翻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这些年的账本。每一笔支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欣怡上幼儿园，我们租在城中村，因为学费贵，只能选最便宜的私立园。

欣怡想学钢琴，我说家里买不起，只能偷偷在纸上画琴键，教她认音符。

去年春节，老陈说公司不景气，连给父母的压岁钱都少了一半。

我的手指划过一行行数字，泪水模糊了纸页。十年来，我像个乞丐一样精打细算，生怕多花一分钱。

叮咚一声，手机又响了。是老陈转来的200块钱，备注写着：“明天的买菜钱”。

我盯着那个数字，只觉得讽刺。八万的月薪，却每天只给老婆孩子200块钱！这十年，他到底在做什么？

深夜11点半，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

“回来了？”我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嗯，公司太忙了。。。。。。”他放下公文包，看见我手里的对账单，脸色瞬间变了。

“老陈，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我强忍着哽咽。

他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我把对账单摔在他脸上，“八万的工资，你把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小芳，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要骗我这么多年吗？解释你为什么让我和女儿过这种穷日子吗？”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妈妈。。。。。。”欣怡被惊醒了，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

看见女儿，我赶紧擦掉眼泪：“欣怡，快去睡觉，妈妈和爸爸说点事。。。。。。”

老陈一把拉住我：“你先冷静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甩开他的手：“这么晚了去哪儿？”

“求你相信我一次，好吗？”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深夜的广州，霓虹依旧闪烁。老陈开车带着我，穿过一条条街道，最后停在了一家医院门前。

“下来吧，我带你看点东西。”他说。

医院的走廊静悄悄的，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到了住院部七楼，老陈推开一间病房的门。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躺在病床上，呼吸机发出规律的声响。

“这是。。。。。。你爸爸？”我惊讶地看着老陈。

他点点头：“去年查出肺癌晚期，一直瞒着你。这些年工资的大部分，都花在了他的治疗上。”

我呆住了。记得去年春节，他说父母去外地旅游，所以没回家。。。。。。

“不只是爸爸。”老陈苦笑着说，“我还有个妹妹，你没见过。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每年都要做手术。。。。。。”

他掏出手机，给我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漂亮的女孩，躺在另一家医院的病床上。

“这些年，我不敢告诉你实话。我怕你知道家里这么多事，会觉得压力太大。。。。。。”老陈的声音哽咽了，“我也怕你会嫌弃我，觉得我没用，连老婆孩子都照顾不好。。。。。。”

我看着病床上的老人，想起这些年老陈深夜回家时疲惫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呢？我是你的妻子啊！”我抓着他的衣领，泪如雨下。

“对不起。。。。。。”他紧紧抱住我，“我欠你和欣怡太多了。每次看到欣怡想要什么东西买不起，我心里都特别难受。可是爸爸的医药费，妹妹的手术费。。。。。。”

“傻瓜。。。。。。”我靠在他怀里，“这些事我们本该一起承担的。”

回去的路上，老陈说：“爸爸的医药费还有两年就还清了，妹妹的手术也成功了。等还完债，我一定带你和欣怡住大房子，买新家具，去旅游。。。。。。”

我握住他的手：“傻瓜，房子车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去菜市场买菜。

“小芳，这是新到的青菜，特别新鲜！”王婶子热情地招呼我。

我笑着点点头，这次毫不犹豫地挑了几样女儿爱吃的菜。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欣怡兴奋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老陈难得没有加班，细细地听着女儿说话。

我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眼眶有些湿润。

原来，这十年来，我不是一个人在苦苦支撑，我的丈夫比我承受着更大的压力。他在外面要照顾重病的父亲，要救治患病的妹妹，回到家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个男人，默默承担了太多太多。

第二天，我去商场，给欣怡买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书包。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心里既甜蜜又心酸。

“妈妈，谢谢你！”欣怡抱着新书包，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摸摸她的头：“要好好学习哦！”

晚上，我整理了一下家里的账本。这一次，我在扉页上郑重地写下：

“生活总有起起落落，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一定能熬过难关。房子可以再大一点，家具可以再新一点，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