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古稀,镇国公与世长辞。
我在整理他遗物时,发现了一叠画像,不多不少正好五十张。
原来成亲五十载,每年七夕,他都在作画怀念他的白月光。
他说身有旧疾不宜房事,害我独守空闺,背着无所出的骂名孤寡一生。
可原来,他是在为另一个女人守身。
就连我捧在手心娇宠长大的养女也是他们的私生女。
1
镇国公寿终正寝后,我强忍悲痛为他料理后事。
他的丧仪和府中庶务全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我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就像过去的五十年那样。
人人都说我与镇国公顾司辰伉俪情深,我几十年无所出,他都不曾纳妾。
成亲五十载,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我在整理他遗物时,发现了藏在暗格中的一叠画像。
每幅画上都是同一个女子,落款是每年的七夕,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五十张。
这时我才明白,五十年来,他都在为另一个女人守身。
最可笑的是,他不顾我身为正妻的颜面,留下遗书,要把合葬的位子留给画中女子秦如霜。
他说:【我与如霜,虽生不能同衾,但死要同穴。】
而这遗书上的内容,我竟是最后一个知晓。
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她们说:“宋晚做了一辈子的正妻,临了却被贬妻为妾,不能与夫同葬。”
我与顾司辰的养女思晴忐忑不安地来给我请安。
她站在花厅里,有些无措,看向我时,眼底划过些许同情。
顾思晴是顾司辰从雪地里捡来的孤儿。
他说他身有旧疾不宜房事,这辈子都不可能和我有孩子,不如收养一个承欢膝下。
我对他向来言听计从,便将思晴养在身边,悉心教导,竭力把她培养成大家闺秀。
顾司辰是个男子,不会照顾孩子,所以思晴是我独自带大的。
我把她视作亲生女儿,捧在手心娇宠养大。
呆立许久的思晴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我跟前,犹豫道:“九公主即将回朝,她以和亲之功请愿,要入顾氏族谱,死后与父亲同葬。”
我不发一语地看着顾思晴,她心虚低头,声音几不可闻:“女儿是为父亲着想,这是他唯一的遗愿,我们应该满足他。”
让秦如霜与顾司辰合葬,不如直接告诉旁人秦如霜才是他顾司辰的妻。
我“咚”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
顾思晴慌忙后退一步,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母亲若真心爱慕父亲,就别让他有遗憾吧。”
她匆匆退出花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芳茴才抱怨道:“夫人当年女中豪杰,本可继承老将军衣钵,却为了镇国公放弃一切,在国公府操劳五十载,如今人没了竟要贬妻为妾,奴婢真替夫人委屈啊!”
“这思晴小姐也是夫人费心拉扯大的,如今胳膊肘竟也往外拐。”
我与芳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我为思晴付出多少心血,她再清楚不过。
她都替我叫屈,我的心里又何尝不苦涩?
镇国公的丧仪过后,九公主回朝了。
满头白发的九公主扑在顾司辰的坟前失声痛哭,几度晕厥。
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最受世人追捧,一时间满京城都在传扬镇国公与九公主的虐恋情深。
他们说镇国公少年英雄,九公主女中豪杰,最是登对,却被我这个废物鸠占鹊巢。
无人记得,我宋家也曾满门忠烈,为国捐躯。
2
秦如霜亲自上门求见,想让我开祠堂将她写入族谱。
她一身素白孝服,比我更像是顾司辰的遗孀。她是为国献身,主动和亲的巾帼英雄,根本不需我点头,族老们巴不得立马将她写进族谱,她不过是来看我笑话罢了。
她说:“宋晚,我和司辰错过了一辈子,如今我别无他求,只求死后能与他同穴,还望你能成全。”
这话仿佛是在指责我不识抬举,成了他们二人的绊脚石。
顾思晴立在一旁,看着秦如霜的眼神难掩激动。
我忽然惊讶地发现,顾思晴的那双丹凤眼竟与秦如霜如出一辙。
许多往日的谜团突然被解开,怪不得顾司辰总是看着顾思晴的眼睛发呆。
原来,思晴压根不是他捡来的孤儿,而是他和秦如霜的私生女。
看来顾思晴也是一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可当时秦如霜还被困在南疆,她只能依附我活着。
如今两人母女团聚,我倒成了多余的第三者。
我淡然一笑,回答道:“如你所愿。”
秦如霜大喜过望,正要道谢,我却抢先开口道:“思晴本是公主之女,如今公主立功回朝,不如借此机会认回她吧。”
秦如霜瞪大眼睛,难掩惊讶:“他竟连这都不瞒你?”
她误以为这是顾司辰告诉我的,但我也并不想同她解释。
顾思晴在我和秦如霜之间来回打量,终究是默认了我的决定。
救国有功的公主母亲和我这个困在内宅的六旬老妇之间,应当不难抉择。
我没有理会顾思晴愧疚的眼神,开口送客:“此事已了,公主请回吧。”
说完,我便扶着芳茴的手出了花厅。
走在国公府的回廊上,往事在我眼前浮现。
洞房那日,顾司辰告诉我他身患旧疾不宜房事,只能委屈我独守空闺。
他明知这世道对无所出的女子有多苛刻,但还是骗了我。
五十年来,我们相敬如宾,他也不曾纳妾,因此我从未怀疑过他的话。
为了保护他身为男人的自尊,我从不敢在他面前提同房一事。
可他却早就与秦如霜有了女儿。
我终于明白,原来我的夫君不是不行,只是跟我不行。
又想起他给顾思晴取名时,不假思索的“思晴”二字。
我曾以为是取自“坐看萋萋芳草绿,遥思往日晴江曲”。
却不想,“思晴”其实是“思秦”。
顾思晴,“顾”思“秦”。
他是在思念那个远嫁南疆的九公主。
我该恨的,可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
只是觉得自己这一生汲汲营营,临了却是满目疮痍,实在可悲。
犹记得新婚夜,我红着脸对顾司辰表白心意:“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如今我却觉得“早知如此绊人心,不如当时不相逢。”
再睁眼,回到了成婚那一年。
南疆入侵,拿下南境数座城池,顾司辰留在御书房彻夜商议对策。
我知道他胸怀大志,所以为他照顾婆母,料理内务,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翌日,他身骑白马回府。
看到我,他说:“宋晚,九公主大义,愿和亲南疆,你该谢她。”
没等我回答,他继续道:“她牺牲自己一人,救了南境数万百姓,也救了你父亲留下的宋家军。”
前世顾司辰主张和亲,让秦如霜从不受宠的九公主,变成了拯救百姓的巾帼英雄。
可朝廷却因此割让了十三座城池,赔偿了十万两黄金给南疆。
南境是我宋家世代驻守之地,宋家儿女誓死守护南境疆土,顾司辰却轻易让了出去。
秦如霜是宫女所出,年过二十都不曾婚配,独自一人住在冷宫里,和亲是她唯一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顾司辰劝我给她机会,也是为了南境的安稳。
但重来一次,我不想再割让父兄用性命守下的南疆。
3
我坚定地对着他道:“顾司辰,南境是我父兄用命守住的,我绝不会让。”
顾司辰没想到我会反驳,皱眉道:“你已嫁我为妻,安安分分做你的顾夫人不好吗?何必要掺和南境之事?”
我轻嗤道:“和亲乃懦夫所为,我宋家儿女宁可死,不可降!”
顾司辰似乎有些震撼,他揽住我的肩膀说:“夫人,我知你忠君爱国,巾帼不让须眉,但如霜少时于我有恩,她在宫中处境艰难,和亲是她唯一的出路,你就成全她吧,可好?”
可是顾司辰,你真的是为了报恩吗?
你们无媒苟合,生下女儿,和亲南疆难道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我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沉声道:“难道要为了她的一己私欲,牺牲南境十三城的百姓吗?”
顾司辰挪开手,眉间凝起怒意。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发火的样子。
这日过后,他再没回过府。
我拿出了尘封已久的长枪,重新操练。
父亲从小就没将我当女孩子养。
弓马骑射,我不比兄长们差。
但顾司辰不喜欢我舞刀弄枪,所以回京后我将这些刀枪都封进了嫁妆箱子里,学着京城的贵妇人举止优雅,赏花品茗。
如今我才明白,他不是不喜欢我舞刀弄枪,而是不喜欢我这个人。
朝中的主战派跟主和派吵翻了天,我请战的奏折却没有回音。
辗转打听才知,皇上根本没有收到我的奏折。
想来应当是被顾司辰拦下了。
他为了促成和亲一事,竟胆大妄为至此。
在顾司辰的推波助澜下,主和派还是略胜一筹,秦如霜和前世一样,被封为昭和公主,和亲南疆。
圣旨定下那日,顾司辰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他说:“夫人安心在京做你的顾夫人便可,南疆之事不用你操心。”
我爱了顾司辰五十载,为他放下国仇家恨,一心做个贤惠的顾夫人。
可他心中却只有另一个女人。
悲凉之感从头皮蔓延到脚底,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顾司辰察觉到我的冷意,收敛笑意,柔声道:“忘了你父兄的仇吧,以后安心做我的妻。”
我忍不住轻笑。
他的妻?谁的妻会独守空闺五十年?谁的妻会被丈夫欺骗至此?
我冷冷地看着他,眼底只剩失望。
顾司辰突然有些无措,想牵过我的手,却被我避开。
我不怒反笑,回道:“我明白了”
说完,我转身离开,把他的挽留抛在脑后。
从前都是我追在他的身后,对他嘘寒问暖,为他洗手作羹汤。
以后,再也不会了。
手指轻轻摩挲着红缨枪的枪头,我想起被困在后宅的上辈子。
南疆不灭,我有何颜面去见宋家的列祖列宗……
和亲过后,秦如霜的名声见长,人人都道九公主大义,为国献身。
但南疆收了十三城实力更甚,借此剥削了朝廷十余年,大盛王朝风雨飘摇。
而我因为收养了顾思晴,困于后宅,相夫教子,失去了重振宋家军的最好时机。
重活一次,难道我还要继续碌碌无为?
一个计划在我脑海中诞生。
4
翌日,我去宫门口求见皇太后。
太后也是将门出身,与我祖母是手帕交,只是一个入了深宫,一个常驻南境,鲜少有交集。
前世正因为皇太后对我的怜惜,顾司辰的仕途才一片坦荡,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国公之位。
皇太后迫不及待宣我觐见,看到我时忍不住抹泪。
可听说了我的来意,她却皱起了眉:“陛下已经下旨让九公主和亲,朝令夕改,恐怕为人诟病。”
我知道她不会马上同意,不慌不忙地回道:“我自小熟读兵书,又在军中长大,父兄早已研究出了缜密的计划,奈何还没有实行便为国捐躯,现如今,只有我知道南疆的弱点,这是痛击他们的最好时机。”
前世,南疆收下南境十三城后,就大肆屠杀南境的百姓,烧杀抢掠,搞得民不聊生。
可见和亲并非良策,可止战一时,不可止战一世。
我眼中的坚定,令太后动容。
见她态度松动,我将改良的十字弓图纸呈到她面前,将作战计划大概地叙述了一遍。
太后沉吟片刻,郑重道:“去吧孩子,做你想做的,我们将门之女,应当如此。”
和亲队伍出发前,我没等来皇上的出兵诏书,反而等来了顾司辰捡来的“孤女”。
差点忘了,此时的九公主刚从冷宫里回来,准备和亲。
秦如霜是个小透明,即便她在后宫里半年称病不出,也没人会过问,正好方便她偷偷产女。
顾司辰说这是他从路边捡来的孩子,天寒地冻,他于心不忍。
回想前世,我为他的良善而动容,心疼这被人遗弃的女婴。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竟被他们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顾司辰看向孩子目光非常温柔,即便孩子大哭不止,他也没有丝毫不耐烦,而是手忙脚乱地轻哄着,与他平日清冷的气质格外不搭。
他期待地看向我,希望我能上前给他搭把手。
可我却避开他的视线,并不想上前帮忙。
前世,我怕哭坏了孩子,早就上前接过,搂在怀里轻哄,连思晴夜里睡觉,我都不肯假他人之手,亲自抱在怀里哄,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人人都说镇国公夫妇心善,连路边孤女都当做嫡女培养。
那时,我还因为能与他一同被人夸赞而沾沾自喜。
如今真是为自己的愚蠢汗颜。
见我不动,顾司辰只好将孩子交给奶娘照顾。
他轻舒一口气,对我说道:“晚晚,稚子无辜,咱们膝下无子,就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养育吧。”
我淡淡扬起笑,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吐出两个字:“不行。”
顾司辰的表情僵住,他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为何不行?我顾家难道养不起一个女娃吗?你满口天下苍生,南境百姓,怎么连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愿意救?”
从前我对他向来有求必应。
我缓缓抿了口茶,开口道:“因为我没空照顾她。”
顾司辰立马反驳道“你日日待在府中无所事事,怎会没空?”
“事关朝中机密,顾大人就不必知晓了。”
不等他说话,我就起身离开了花厅。
顾司辰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叫喊:“宋晚,你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没有理会他,我很好奇,等到陛下出兵的圣旨下来时,顾司辰又会是什么反应。
秦如霜和亲那日,天公不作美,天阴沉沉的。
她一身红色嫁衣坐在马车里,受万民景仰。
顾司辰穿了与她同色的衣袍,站在华丽的马车旁。
马车缓缓从宫门口出发,往城门口而去。
顾司辰跟在一旁,一步一叩首,口中念着:“公主万福,长乐未央。”
这一幕看得满城的百姓热泪盈眶,纷纷夸赞顾司辰重情重义,九公主深明大义。
为了黎民百姓,相爱却不能相守的两人出尽了风头。
马车快到城门口时,突然被快马而来的内侍截停。
“陛下有旨,请九公主回宫,无需和亲。”
顾司辰与秦如霜一同愣住:“公公这是何意?”
“陛下有旨,挥师南下,消灭南疆。”
城门外,我骑在马上,朗朗出声,替内侍回答了这个问题。
阴沉的天空突然被艳阳刺破。
耀眼的阳光洒在我银白的铠甲上,映出顾司辰震惊的神色。
5
顾司辰脸上的震惊很快化为愤怒,冲我吼道:“宋晚,谁准你出来抛头露面的,给我回去!”
他生怕我破坏了秦如霜的计划。
我没有应声,冲宣旨的内监微微颔首,就见他拿出另一张明黄圣旨,高声宣读:“陛下有旨,任宋家嫡女宋晚为镇南大将军,即刻领兵前往南境,不得有误,钦此!”
我领旨谢恩。
顾司辰不顾脸面地夺过我手中的圣旨,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厉声问道:“陛下为何朝令夕改?难道要让南境百姓遭受战乱之苦吗?”
内监沉下脸,怒斥道:“顾大人慎言,陛下自有圣断,岂容我等置喙?再口无遮拦,小心我禀告陛下。”
这番警告完全不留情面。
顾司辰放低姿态,请求道:“可否请公公带话,微臣想求见陛下。”
“顾大人见谅,请恕咱家无能为力。”
内侍不再多言,调转马头离开。
顾司辰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秦如霜想出声安慰她,却又顾及在场众人,不敢开口。
我轻扬马鞭,指挥大军出发。
顾司辰和秦如霜齐齐盯着我,眼底划过一丝怨毒。
这一次,我要完成父兄心愿,击退南疆,守卫南境边城。
大军行至南境不过三日,顾司辰竟带着秦如霜一同来了。
他以我家属之名,请求随军。
秦如霜也以向我学习为由,要来军中尽一份力。
我知道,她是在宫中待不下来,才想来军营中寻找一线生机。
顾司辰一身黑甲,器宇轩昂,令我有瞬间的恍惚。
当年,他就是这般意气风发,勾走了我的魂,害我晚景凄凉。
顾司辰利落翻下马,一步步朝我走来,难得没有去扶身后的秦如霜。
他温柔地拉过我的手,说:“晚晚,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南境,你可否带我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主帅帐中已经坐满了人,只等我进去议事。
他想用美男计害我失人心,也未免太过幼稚。
若是前世,我定会因他一时的温柔冲昏了头,不计后果地抛下手上的一切事务。
可是现在,他如何能与我的大业相比。
我挣脱他的手,淡淡道:“我还有事要忙,你与九公主都是初次前来,不如一同做个伴吧。”
他们不是遗憾没能相守一生吗?那我就多给他们一些相处的机会。
秦如霜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她轻扯顾司辰的衣袖道:“司辰,我陪你去转转吧?”
顾司辰愣了一下,犹豫地点了点头。
离开了皇宫那座牢笼,他们二人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半夜才归营。
翌日,我们开始议事时,顾司辰才突然衣冠不整地闯入,告罪说自己迟到了。
众人碍于我的面子,没有多说什么,但脸上却隐有不屑。
我继续讲着我的计划。
顾司辰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
年少时,我被他的外表所蒙蔽,相处多年后,我才知道,他这人极度保守,毫无远见。
前世仗着太后对我宋家的庇佑,才能混到镇国公的位置。
所以坐在帅帐中,面对这些宋家军里的得力干将,他根本插不上话。
6
见顾司辰在军中没有实权,秦如霜对他渐渐冷了下来,转而讨好我帐下的副将们。
她的秉性,我也略知一二。
前世她在南疆就手段了得,周旋在老南王和小南王之间,如鱼得水。
这事是宋家军的副将传信给我的,我可怜她和亲不易,从未对旁人说过。
如今看来,她对顾司辰也并无几分真心,更多的是利用。
我安排秦如霜为军医打下手,帮伤兵包扎伤口。
顾司辰质问我:“如霜身为金枝玉叶,你怎能让她去看那些臭男人的身子?”
我回呛道:“战场无男女,如果在意这些小节,她就不该跟来。”
顾司辰愣住。
我显少发怒,冲着他更是第一次。
我俩不欢而散。
顾司辰走出帅帐,对着外头的娇小人影柔声道:“如霜别怕,那些活计我会帮你一起做的。”
站在我身旁整理沙盘的宋荆不悦道:“你这正头娘子还在呢,他就那么迫不及待要娶下一个了?”
他是我爹收养的孤儿,自小姐姐长姐姐短地跟在我屁股后面。
顾司辰如此明目张胆地和秦如霜调情,若不是我拦着,宋荆早就把他揍成残废了。
他丝毫没有收敛声音,这话就是说给外头那俩人听的。
秦如霜到底是女子,脸皮薄,擦着泪就跑开了。
顾司辰高喊着她的名字,随她而去,想来两人又是一番柔情蜜意。
按照我的计划,大军一路高歌猛进。
我们一点点将敌军赶出关外,也迎来了最后的决战。
这一天,我等了十五年。
前世被情爱冲昏了头,才会忘了自己身上的责任。
但我没想到最后关头,南疆竟然聪明了一回,从后方包抄了我军营地。
军中得力的副将都有了各自的任务,我镇守军营,也抽不开身。
不得已,我求到了顾司辰面前。
他好歹少时从过军,比起那些毫无经验的大头兵要好些。
若是他愿意带兵截住南疆援兵,困局便迎刃而解。
但我没想到,顾司辰却在此刻给我使绊子。
他说:“只要夫人答应回京后为如霜请功,为夫就即刻出兵。”
我看着他云淡风轻的表情,第一次想狠狠地扇他一巴掌。
这么想着,我也就这么做了。
前世,他为了秦如霜,千里走单骑,就为了迎她回京。
如今数万将士的性命摆在他眼前,他确实跟我谈条件。
我没有再看他高高肿起的脸,淡淡道:“既然顾大人不愿意,就当本将军今日没来过。”
顾司辰扯住我的衣袖,追问道:“你还能找谁帮忙?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此战功亏一篑吗?”
我回身望着他,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这样会让这么久的努力功亏一篑,那你可曾想过数万将士的性命?可曾想过南境十三城的百姓?顾司辰无言以对,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我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疲惫,不想在看到她这张脸。
只淡淡道:“你若愿意帮我,事后我会向陛下说明九公主的功劳,至于没有的,我也不能帮你欺骗圣上。”
顾司辰出神地望向我。
7
我细心帮他理了理披风上的狐裘,柔声道:“我知夫君心中唯有九公主一人。”
他震惊地看向我,嘴唇张张合合,欲言又止。
也许是出于对我的愧疚,他连夜带兵出发。
后方的南疆援兵尚不成气候,很快就被解决。
但在最后的决战中,我还是受了伤。
对方的冷箭射中我的胸口,只差毫厘,就会射穿心脏。
我醒来时,军医已经帮我包扎好了伤口,几位副将忧心忡忡地聚在我的营帐里。
他们告诉我,秦如霜在逃跑中崴了脚,顾司辰正在照顾她。
失落吗?还是有的。
相伴五十年,我爱他入骨,但他爱的人却不是我。
这时,宋荆走了进来,他坐在我床边,掩不住的担忧:“晚晚,你别多想,先养好身子。”
他虽比我小三岁,但成年之后却像兄长一般照顾我。
前世,我每年都能收到他的来信,问我是否安好。
看见他,我心中一软,甜甜笑道:“我没事,养几天就好了。”
宋荆像小时候一样点了点我的额头:“你啊,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以后留在南境,我一定好好看住你。”
他又说起许多童年趣事,帮我缓解心情。
宋荆一行人走后,营帐里熄了灯,顾司辰这才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他为我掖了掖被角,又伸手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
微弱的烛光里,他眼中的担忧不似作伪。
可我差点没命的时候,他却在照顾崴脚的秦如霜。
我永远也不及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前世我以为他真的只是因为小时候的恩情才对她多加照拂。
重来一次,我只怪自己瞎了眼,竟没发现这些细微的证据。
他在画上题字:“此生无缘,来世再续。”
让我这么多年的付出都成了笑话。
我爱他五十载,竟比上他们的十年。
哪怕看到他藏在暗格里的画像,我都该存着一丝妄想,他的心里会否有我一席之地。
但今日种种,让我彻底死心。
我不要顾司辰了。
今生重来,我放他再续前缘。
我淡淡道:“回京后,我们和离吧。”
顾司辰瞬间抬眸看我,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晚晚,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见我不答,他慌忙连同被子一起搂住我:“你说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难道你想离开我了吗?”
难得他还记得洞房时我说过的话。
可他这一抱却压到了我的伤口,胸前很快渗出血来。
“晚晚……”顾司辰吓白了脸,急忙大喊,“来人,来人呐。”
军医很快进来,检查了我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顾大人难道不知道将军差点伤及心脉,可受不起折腾啊!”
顾司辰面露愧疚,不敢看我。
他放低姿态,问了军医许多要注意的地方,一一记下。
这让我想起了前世风寒时,他也曾这样悉心照顾我。
那时我以为这就是爱情。
但后来才知,这不是他愧疚使然,施舍的一点善意而已。
比起他对秦如霜那样浓烈的爱意,实在不值一提。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接下来几天顾司辰都留在我帐中,忙前忙后地照顾我。
我告诉他不必如此,他却不听。
他以为我说和离只是一时意气。
为了哄我开心,秦如霜受了风寒,他都没去看望。
他说他又不是大夫,去了也没用,还说我是他的正妻,他应该陪着我才是。
8
宋荆来看我时,顾司辰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下来。
他指责宋荆不识礼数,不顾男女大防。
宋荆是个直肠子,说话向来不会拐弯,他嘲讽道:“你若真心爱护晚晚,就不会在她昏迷不醒时守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
这话让顾司辰气红了脸,却又无话可说。
我拦住宋荆:“阿荆,我和他的事,你别管。”
顾司辰露出受伤的表情:“宋晚,你是在故意气我吗?”
我回道:“阿荆是我父亲的义子,我们只是姐弟,顾大人不要误会。”
顾司辰露出委屈的神情。
看着他这般作态,我却无动于衷。
宋荆最终还是主动出了营帐,给我机会说个明白。
四下无人,顾司辰不顾颜面跪在地上:“晚晚,以前是我不好,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我轻声打断他没说完的话:“此生无缘,来世再续。你心中是不是这么想的?”
顾司辰震惊地瞪大眼。
他可能在奇怪我怎么知道他心中所想。
但这不就是他前世的遗愿吗?
顾司辰惊慌地拉住我的衣角,解释道:“晚晚,我对她没有这样的心思,你相信我。”
我甩开她的手,淡淡道:“就算这些都是我误会你了,那么你和她的女儿呢?你不是说你不能房事吗?”
顾司辰委顿在地,终于无话可说。
我伸手理了理自己鬓边的碎发,轻声道:“我不怪你,我只是也想做母亲了。”
从前我怕伤了他的自尊,不敢提起生孩子之类的话。
他说身有旧疾不能行房,我就独守空闺。
哪怕年轻时被婆母刁难,被满京的贵妇人嘲笑我是下不了蛋的母鸡,我也毫无怨言。
可到头来,他竟然是在为另一个女人守身。
这一世,我不会再这么傻了。
南疆一战大获全胜,南蛮子元气大伤,被赶回老巢,近十年都不可能再出来蹦跶。
其实的烧杀抢掠,屠杀百姓的景象也没有再重演。
大军凯旋回京。
我将递上奏折的同时,也请旨和离。
朝野震惊,主动请离,我还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我的理由也很充足,顾司辰与九公主有私情,我愿意退位让贤。
顾司辰请求皇上收回成命,但都无果。
我是拿兵权交换,岂是他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顾司辰最后追到了宋家。
再见到他,我几乎认不出这是曾经的翩翩少年郎。
他脸上满是胡渣,身上的衣服也不知几天没换,皱成一团。
一见到我,他便不顾一切地扑到我脚边:“晚晚,你当真不要我了吗?你明明说过你会爱我一辈子的。”
我后退三步,与他拉开距离:“你喜欢九公主,就应该勇敢地去求皇上成全,而不是在这里纠缠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已经娶了你,你才是我的妻。”
他脸上的眼泪鼻涕混成一团,我从来没见过如此邋遢的顾司辰。
这一刻,我突然为秦如霜感到悲哀。
她为他生下思晴,被关进皇陵自省。
若是顾司辰能有所担当,扛下罪责,便能救她一命。
可他却不敢为了秦如霜触怒龙颜。
我与秦如霜之间,我是最佳选择,所以他才会来求我。
爱上这样一个男人,是我们两个人的悲哀。
“顾司辰,早知如此绊人心,不如当时不相逢。”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他流下悔恨的泪水。
五十年的纠缠,也该到此为止了。
我不后悔曾经爱过他。
但不会再爱了。
重来一世,我不愿再做圈养在后宅的宠物,而想做一匹自由自在的马。
我想回到南境,回到我长大的地方。
不久后,我上书请奏,带领宋家军此生驻守南疆。
皇帝应允,还我兵权。
在我有生之年,南疆不敢来犯,南境百姓安居乐业。
而没了我的帮助,顾司辰这辈子只能止步于七品芝麻官。
秦如霜被关在皇陵中,此生都不得出。
曾经被人传唱虐恋情深的两人,如今却臭名远扬。
人们编出了无数话本子来为我歌功颂德,也指责他们二人的无耻行径。
我穿着一身银甲,骑着高头大马,巡视边境。
不知是谁一箭射下空中飞翔的大雁。
我回眸一看,就看到一身黑甲的宋荆冲我露出两排银牙。
他眉目晴朗,手上提着那只大雁递到我面前。
“以雁为娉,天地为媒,姐姐嫁我可好?”
我的心塌陷了一块。
原来我也被人放在心上,热烈地爱着。
全文完
好结局,舒服
你前世那么蠢,难道重生了就不是个蠢货了?
女主重生值了[点赞]结局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