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作为中国近代报业的发源地,其历史可追溯至鸦片战争前夕。1833年,西方人在广州十三行商馆区创办了《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这是中国领土上首份中文近代报刊。十三行不仅是贸易枢纽,更成为信息传播的前沿阵地。西方人引入的铅字印刷技术,推动了近代印刷业的革新,为报业发展奠定技术基础。此地汇聚的商贸信息与国际视野,使得报刊内容兼具商业实用性与思想启蒙性,例如《广东纪录报》(Canton Register)等外文报刊,虽为殖民者服务,却客观上催生了本土报业的萌芽。
至19世纪末,随着沙面租界的设立,广州报业中心逐渐西移至西关地区。光复中路(旧称第七甫、第八甫)因其毗邻沙面、交通便利,成为报馆与印刷厂的聚集地。据《荔湾区志》记载,清末宣统年间,广州约70份报刊中,30家报馆位于西关;民国时期,西关报馆更达130余家,占全市半数以上。这一区域由此被誉为“报馆街”,成为中国近代报业发展的缩影。
二、风云际会:报馆街的黄金时代20世纪30年代,光复中路迎来鼎盛时期。短短数百米的街道上,报馆、印刷厂、发行所林立,《七十二行商报》《越华报》《救亡日报》等63家报馆与12家印刷厂在此扎根。每日清晨,运报车穿梭如织,报贩争相取报,纸墨香气弥漫街巷。报业类型多元:
商贸信息类:如《七十二行商报》,以刊登商业广告与市场动态为主,服务本地商贾;
革命思潮类:如《救亡日报》《广东群报》,宣扬抗日救亡与进步思想;
生活大众类:如《越华报》,聚焦市井民生,开创卫生知识与女性议题专栏,成为市民文化的重要载体。
这一时期,光复中路不仅是信息集散地,更成为进步人士的聚集之所。1938年,《救亡日报》因上海沦陷迁至广州,社长郭沫若与总编辑夏衍在周恩来指示下,于长寿东路设立社址。报社汇聚欧阳山、草明、黄新波等文化界精英,他们以笔为剑,在日军轰炸的威胁下坚持发声。夏衍曾回忆:“炸弹落下时,我们仍奔赴现场记录惨状……遍地焦尸,触目惊心。”
这份由国共合办的报纸,凭借广东军政领袖余汉谋的资助,以“无薪水、无稿费”的奉献精神,成为抗战宣传的重要阵地。
三、名报名人:镌刻于砖石的历史印记光复中路的建筑本身即是历史的见证。街道两侧的旧楼风格混杂,既有西关传统的木趟栊门民居,也有中西合璧的骑楼与装饰艺术风格建筑。例如:
《救亡日报》旧址:灰色三层水泥小楼,一楼发行部、二楼编辑部、三楼宿舍的格局仍可辨识,如今虽变为珠宝店与民居,但满洲窗与圆拱门廊依稀留存往日风貌;
《中央日报》旧址:四层现代主义建筑,曾先后容纳《群声报》《南方日报》等五家报社,其几何纹饰立面与单跑木楼梯彰显民国建筑特色;
《国华报》旧址:门楣上“声日报社”字迹斑驳,其副刊以戏曲评论闻名,甚至首创“黄昏印发明日报纸”的时效模式,成为市民文化生活的一部分。
这些建筑不仅是报业活动的空间载体,更铭刻着郭沫若、茅盾、司徒慧敏等文化名人的足迹。一张1940年代的合影中,廖承志、夏衍、郁风等人立于《救亡日报》宿舍前,神情坚毅,定格了那个战火纷飞却信念不灭的时代。
四、式微与新生:从纸墨余香到文化地标抗战胜利后,部分报馆虽复刊,但随政局变迁与行业东迁,光复中路的报业盛景逐渐凋零。至1980年代,最后一批报馆撤离,街区转为五金、针车商铺聚集地,唯留门牌与旧址铭牌提示往昔辉煌。
近年来,广州启动“报馆街”修复工程,拟以光复中路为核心,打造近代报业文化体验区。规划包括:
修缮历史建筑:对7处报馆旧址与1处印刷厂旧址进行保护性修复,其中《救亡日报》等标志性建筑将转型为岭南报业文化馆;
活化文化空间:引入媒体产业与公共服务设施,构建“报业文化展示区”“市井邻里社区”“商贸体验区”三大主题板块,重现“一芯五触媒”的街区格局;
挖掘历史叙事:通过街巷命名、数字展陈等方式,还原郭沫若寻址办报、夏衍撰写停刊社论《忍着眼泪和广州的市民暂别》等历史场景。
从十三行的“西风东渐”到光复中路的“百家争鸣”,广州始终是中国报业发展的先锋。这条街道不仅见证了技术的革新与思想的激荡,更孕育了一代报人以笔墨唤醒民智、以热血捍卫正义的精神传统。今日,当修复工程为老建筑注入新活力时,那些镌刻于砖石间的报业传奇,将继续诉说这座城市的开放、包容与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