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0月7日1时，晋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值班电话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正守在电话边打瞌睡的值班刑警一激灵清醒了过来，一把抓起电话听筒：“喂，刑警大队，请讲！”

“我是罗山派出所啊，罗山镇上郭村通往石狮的山路旁发现一具女尸……”

5分钟后，晋江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蔡世界副政委，刑警大队林跃大队长带着刑警一中队和技术科的侦查、技术人员驱车赶往现场。1时10分，泉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技术人员以及法医也在支队长林林的带队下驱车从泉州出发赶往现场。

1时20分，呼啸着警笛的车队抵达上郭村，同已经等候在此的罗山派出所的民警汇合，立即展开现场勘查、调查访问以及尸检工作。

中心现场位于上郭村至石狮市的机耕路旁30米远的花生地，尸体被一团裹着泥土的花生藤（此时花生已经收获，地里只剩下花生藤）盖住，扒掉泥土后，一具几乎全身赤裸，呈赤铜色的年轻女尸就呈现在众人面前。女尸的牛仔裤被脱下后盖在她的头部，裤袜和内裤被脱至脚跟处，衬衣和胸罩被掀至肩部，双手往后合压在头部下面。法医初步尸检结果为：死者年龄约16~20岁，死亡时间5天左右，直接死因系被人扼掐脖颈造成的机械性窒息。

经群众辨认，死者系时年18岁的罗山镇上郭村人柯某云，是石狮市耀中大酒店的服务员。

90年代的酒店女服务员

柯某云的父母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介绍了柯某云这几天的情况：10月1日晚上柯某云从石狮打电话给她父母，问候母亲的身体情况，在得知父母要在10月2日去南海烧香拜佛，担心母亲的身体吃受不住，就劝父母过一些日子再去，然而二老不听，还是如期去了南海。10月5日回来的时候听邻居说女儿这几天都没回家，他们也没在意，因为女儿经常住在酒店宿舍里。但是10月6日16时左右，柯某云的工作单位——石狮市耀中大酒店打电话来询问柯某云已经好几天没去上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此时，柯某云的父母这才慌了手脚，赶紧发动亲朋好友一起帮忙找人，结果找到半夜，该找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连个人影儿都没找到。

报警的村民反映：他当时是受柯某云的父母之托帮忙寻找柯某云，结果在骑车前往石狮的时候路过抛尸现场的花生地时就闻到一股怪味道，他心里害怕不敢靠近，于是就先去就近的罗山派出所报了警，然后骑车回村告知柯某云的父母。柯某云的父母和其他村民闻讯赶来时，罗山派出所的民警们已经把现场封锁，晋江市公安局的刑警们正在勘查现场。到组织村民认尸的时候，柯某云的父母从死者的穿着上认出这就是他们的女儿柯某云。

耀中大酒店的经理向赶到石狮市的侦查员反映：柯某云于10月2日23时下班后骑自行车回家，10月4日原本是她的早班，但她并没来上班，从此就不知去向。

柯某云的弟弟反映：他10月2日就在家等姐姐下班，但是等到后半夜都没见姐姐回来，于是他以为姐姐又睡在酒店，所以就睡了。

据此，警方认定柯某云是在下班骑车回家的途中遇害的，根据路程计算，遇害的时间应该在10月3日0时以后。

根据柯某云的父母、弟弟以及同事的叙述，柯某云随身携带的物品除了一辆上下班代步用的“凤凰”牌女式自行车外，还有一只牛皮钱包，然而在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这两样东西。此外，柯某云脚上的一双棕色平底女式皮鞋也不见了。

……

案情分析会上侦查员们形成了两种意见，相互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一种意见认为是本地人以强奸为目的的强奸杀人案。理由是死者全身赤裸，显然遭遇强奸，尸检情况看死者身上其它部位没有别的伤痕，说明死者并没有拼命挣扎的痕迹，外地人没有杀人的理由，大可以强奸后一逃了之，只有本地人才会害怕被死者认出而杀人灭口。

另一种意见认为是外地人抢劫杀人作案。依据是外地打工者在偏僻路段对单独行动的女性进行抢劫作案已经成了晋江全市最为高发的案件。案犯最开始是抢劫钱财，但是看见死者颇有姿色，临时起了色心进而强奸杀人。

正当这两拨各持己见的侦查员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又出现了第三种意见来“凑热闹”。

第三种意见是死者的家属提出来的，他们认为柯某云是在酒店遭到强奸并被杀，然后被移尸至现场。依据是柯某云的自行车、钱包和鞋子均不翼而飞，外地人要抢劫也不会抢那双并不值几个钱的鞋子。而耀中大酒店多日不见柯某云去上班却不闻不问，显然早知内情，拖到10月6日才通报情况，显然是策划好的。

这种说法在侦查员们看来显然不值一驳，但是柯某云的家属们在好事者的添油加醋的聒噪下固持己见，多次跑到耀中大酒店闹事，搞得鸡飞狗跳，在晋江市和石狮市都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同时极不配合警方的工作，甚至出言辱骂和动手动脚，给警方制造了极大的干扰。

此案同时惊动了晋江市、石狮市和泉州市三个市的市委和市政府，于是在泉州市公安局的指令下，晋江市公安局和石狮市公安局组成了联合专案组，以蔡世界副政委为组长，对本案实施专案专办。

蔡世界（此时他已经退休）

专案组根据案情分析，采取了如下四条措施：

1、派一组侦查员前往石狮耀中大酒店，排查死者平时的活动情况和社会关系，排查是否有和人结仇。

2、派一组侦查员在案发现场周围的几个村进行走访调查，重点调查上述地区有流氓劣迹的人员以及在案发期间的活动情况；同时调查死者的家庭情况、家庭成员是否与人结仇。

3、派三组侦查员在派出所民警的协助下对围绕现场的几个村展开大规模的外来人员排查行动，重点排查那些有流氓和抢劫犯罪前科、案发后行迹反常或者突然不知去向的人员。

4、张贴协查通报，介绍基本案情，悬赏20000元（1996年的20000元着实不少）向广大人民群众征集线索，揭发身边的可疑分子。

……

前往石狮的小组发回消息：经查实，柯某云在耀中大酒店工作表现良好，和同事关系也相处得十分融洽，平时从来不迟到早退。案发后绝大部分员工的表现都很正常，只有一名来自南京的部门经理请了事假回南京，但是经过核实她在案发时正在酒店值班，也没有和外界联系过，没有作案时间。

90年代正在进行形体训练的酒店女服务员

调查外地人口的三个小组在排查过程中将排查范围一扩再扩，最终从案发周围的几个村庄扩大到了整个陈埭镇乃至石狮市的部分村庄，用六天时间排查了万余名外来民工，但一无所获。

调查本地人的小组查明案发当天晚上在罗山镇中心举办了一场南塘村和塘市村之间的篮球赛，很多人沿着现场那条机耕路前往看球赛。并且当晚还在郭虎庵举办“佛生日”的宗教活动，现场往来人员很多，情况颇为复杂。但是经过反复核查，当地一些有劣迹的人员在当晚都比较老实，除了一些小偷小摸外没有别的异动。

调查柯某云关系人情况的小组最为艰难，因为柯某云家属的不配合，甚至对侦查员辱骂甚至动手殴打，最后忍无可忍的侦查员以妨碍公务为由将其中“闹腾”得最厉害的柯某云的堂弟给铐回罗山派出所治安拘留，进了所里一顿“收拾”后这小子瞬间就老实了，为了将功赎罪还主动透露了一条线索：柯某云在石狮找了一个名叫赖春水的长汀人当男朋友，而在案发后他还找过赖春水询问堂姐的情况，但找了两次没得到满意的结果再想找第三次的时候这个人却突然人间蒸发了——

至此，几路侦查小组悉数铩羽而归。

……

10月15日，晋江市公安局新任局长、有“神探”之名的李永木同志亲临专案组指导工作，在听取了专案组前段时间的工作汇报后，拥有丰富刑侦经验的李永木指出：“案件性质以外来人员抢劫强奸杀人的可能性为最大，目前的侦查方向要转向深入发动人民群众，更加深入细致排查外来人口的工作上面，对外来人口要进行地毯式排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员，每一个人都要查清、落实。”

李永木

当晚，专案组在罗山镇华侨中学召开了两万人群众大会，进一步公布了案情，发动群众积极向警方提供线索，悬赏金额也从2万元提高到3万元。

……

10月16日，侦查员在罗山镇梧林村维康矿泉水公司排查时，该厂厂长反映了一条线索引起了侦查员的注意：9月30日公司因为打架斗殴而开除了一个名叫冯广生的工人，10月1日和10月2日还有人看见冯广生在村里闲逛，10月3日就不见他人了。据了解，冯广生在公司期间和工人游灼弟关系很好。于是侦查员立即传唤了游灼弟，游灼弟表示：冯广生在10月3日早晨跟他告别，说要回江西广昌老家去，临走时因为他还欠着游灼弟50元钱，就把自己的一辆自行车放在游灼弟处抵账。

一听到自行车，侦查员们眼前一亮，这是不是就是死者被抢走的自行车呢？

可是令侦查员们大失所望的是，经柯某云的父母、弟弟以及柯某云的同事辨认，这辆自行车不是柯某云的那辆，因此冯广生的嫌疑似乎被排除了。

与此同时，其他几路侦查员排查出来的几个在案发后因各种原因不知所踪的外来人员嫌疑对象经过联系其祖籍的公安机关协查后，也陆续排除嫌疑，一时间侦查再度陷入了困境。

……

11月1日，专案组再度召开案情分析会，对本案之前的侦办进行了检讨，最后形成共识：本案基本可以排除本地人作案的可能性，之前把排查重点放在外来人口这个侦查方向是正确的。应继续加大排查力度，在外来人员中物建特情耳目开展工作，并对之前排查出来的对象再来一个“回马枪”，重新复查一次！

之前没法找到的赖春水，一组侦查员亲自赶往长汀县，在长汀县公安局的协助下在11月10日终于找到了赖春水，但经过核实，赖春水在案发时的行踪有人证明，并没有作案时间，他自述逃离石狮的原因是柯某云的家属武断的认为他和柯某云被杀有关，甚至扬言要对他进行报复，他不胜其扰所以被迫逃离。至此，赖春水的嫌疑被彻底排除。

之前排除掉的冯广生，专案组认为仅仅凭自行车这一点还无法完全排除冯广生身上的嫌疑，于是专案组通知泉州市公安局驻江西南昌的追逃站成员——晋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刑警李良友亲自去广昌跑一趟，把冯广生的情况调查清楚。

李良友接到指令后于11月2日从南昌启程，于11月3日赶到广昌县，接待他的广昌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告诉他：“我们接到你们的协查电报后立即进行调查，冯广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没有违法乱纪的行为，他去晋江打工后一直没回家，我们已经给你们寄回函过去了，可能你们那里没收到。”

晋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林跃在接到李良友的汇报后作出下一步指示：“你自己到冯广生的村子里细查一下，看有没有其他情况。”

11月4日下午，李良友在广昌县公安局刑警大队两名侦查员的陪同下跋涉几十公里来到冯广生的老家所在村，村支书得知他们的来意后拍着胸脯表示：冯广生这个人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可老实了，绝对不会干违法的事情。随后介绍说他们村大部分青壮年都跑去晋江打工了，这不前几天有个叫邱万生的刚从晋江回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良友当即眼前一亮，连忙问道：“邱万生这个人怎么样？”

村支书顿时面露嫌弃之色：“他啊，村里有名的二流子，这人不务正业，前几年还因为强奸妇女被判了三年刑，今年年初刚刚放出来。”

李良友表示：“我能不能见见邱万生？”

村支书一拍胸脯：“成，我替你们把他叫来，你们等着！”

……

邱万生来到村委会后，李良友和他有了如下对话：

李：“你在晋江什么地方打工？”

邱：“罗山镇梧林村维康矿泉水公司。”

李：“为什么回来？”

邱：“因为在工厂打架，被老板开除了。”

李良友心中顿时波涛翻滚，邱万生说的不正和冯广生的情况一模一样吗？随即又问道：“你在晋江用的是什么名字？说实话！”

邱：“我到晋江的时候身份证掉了，在厂里登记的时候是借我老乡冯广生的身份证，此后厂里人都管我叫冯广生。”

这一下，之前的疑团全都解开了，而且李良友注意到邱万生的脚上穿的竟然是一双棕色平底女式皮鞋，于是立即让随行的两名广昌县公安局刑警将邱万生控制起来，随后马上打电话给林跃，描述了邱万生的样貌和穿着以及他脚上穿的女式皮鞋的细节，林跃闻听后大喜过望，因为死者柯某云脚上不见的正是一双棕色平底女式皮鞋。欣喜若狂的林跃当即就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冲着电话听筒大喊：“立即扣留邱万生！”

电话那头李良友回答：“林队放心，人我已经摁住了！”

林跃更是喜不自胜：“好！太好了！你们先把人带到广昌县局吧，我马上派人来广昌跟你汇合，一起审邱万生！”

……

11月5日晚，晋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一中队中队长洪勇带着一个小组火速驱车赶到广昌，在广昌县公安局内连夜审讯邱万生，10个小时后，邱万生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交代了自己强奸并杀害柯某云的犯罪事实：

10月2日晚，邱万生被维康矿泉水公司开除后因身无分文，就想去偏僻路段抢一些钱当回家的路费，他骑着自己的自行车行到上郭山路上从18时一直守候到22时30分，一直没找到下手的目标。于是，他便又骑车来到泉石公路寻找机会，约23时左右，他看见一个女子骑着自行车拐入上郭村的山路，便骑车尾随，至案发现场附近的山路时见四下里无人，就追上那女子将她拦住，这名女子就是柯某云。

邱万生随后将柯某云从自行车上拽下来，拖到花生地里抢过她的钱包，接着月光看见柯某云颇有姿色，就意欲强奸。但柯某云激烈反抗并呼喊救命，情急之下的邱万生就用双手狠命掐住柯某云的脖子，将她活活掐死，然后脱掉她的裤子、掀起她的衣服，丧心病狂地进行奸尸——

完事后，邱万生用花生藤和泥土将尸体掩盖，将柯某云的“凤凰”自行车推入一条水沟里，脱下柯某云的皮鞋穿上后拿着她的钱包回到游灼弟处睡觉，第二天一早对游灼弟说自己杀了人，要回老家，将自己的自行车送给游灼弟后就从石狮搭长途车回家了。

专案组随即以包庇嫌疑拘审了游灼弟，见自己编造的谎言被戳破，游灼弟也只好对自己明知道邱万生杀了人但依然故意包庇的事实。随后在邱万生的指认下，柯某云的“凤凰”女式自行车被捞了上来。至此，本案告破。

最终，邱万生因强奸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并被枪决，游灼弟因包庇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