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的天儿,老柳树叶子蔫头耷脑垂着,蝉鸣撕得人心尖子直颤。赵大川拄着枣木拐杖,后头跟着八个抬棺的壮汉,汗珠顺着黑黢黢的脊梁往下淌,在黄土路上砸出铜钱大的湿印子。
"就这儿吧。"赵大川用拐杖头敲敲地面,青石缝里钻出几株野薄荷,凉津津的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这座山包叫龙头岭,是赵家祖坟所在地,可今儿个却邪性得很——坟坑刚挖半尺深,土底下突然传来闷雷似的响动。
"当家的!"领头的汉子抹把汗,"怕是刨着石龙子了?"
赵大川心里咯噔一下。他爹临终前攥着他手,说务必葬在龙头岭,可没提底下有东西啊。正要发话,土坑里突然窜出条水桶粗的大蛇,鳞片乌黑发亮,头顶竟生着寸许长的红冠。
"我的亲娘!"几个后生吓得跌坐在地,抬棺的麻绳都挣断了。那蛇尾巴一扫,新打的棺材盖竟裂成两半,露出里头白惨惨的寿衣。
赵大川却盯着蛇尾发愣。月光底下,蛇尾鳞片间隐约露出半截铜锁,锈得发红,锁眼上插着根青铜钥匙。这物件他眼熟得很——三年前拆老屋时,从太爷爷床底下翻出个一模一样的锁头,当时当废铜卖了。
"都别动!"山道上突然飘来股檀香味,白胡子老道踏着露水走来,道袍下摆沾着晨露,草鞋底子纳得密匝匝的。"这蛇在救你们呢。"
"赵施主,可知你爹为何非葬龙头岭不可?"玄真从袖中抖出张泛黄的纸,上头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号,像蚯蚓打架。"这是赵家祖传的《葬经》残页,载着个天机——龙头岭地脉藏有'玄龟吸气穴',本是大富大贵之地,可三十年前……"
老道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掏出块黑黢黢的牌子,刻着"阴山派"三个篆字。赵大川瞳孔猛地收缩,他想起爹临终前箱笼里翻出的黑牌子,跟这个一模一样!

"三十年前,你爷爷盗了邻县李员外的墓……"玄真压低嗓子,"那墓里葬着位道门高人,棺中刻的《河洛残篇》,你爷爷只抄了半卷《葬经》就遭了报应。李员外家二十三口,七窍流血暴毙,县令要诛赵家九族……"
山神庙外突然刮起阴风,供桌上的残香无火自燃,青烟袅袅腾起,在半空聚成个女人脸。赵大川认得那双吊梢眼,跟爹床头的遗像里,早逝的奶奶分毫不差!
玄真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打开竟是截焦黑蛇蜕:"你奶奶当年为保赵家血脉,自愿堕入道。那大蛇头顶红冠,是修了百年的灵蛇,锁在蛇尾的铜锁……"老道突然住口,耳朵动了动。
庙外传来杂沓脚步声,火把映得纸窗通红。赵大川贴窗缝往外瞅,差点魂飞魄散——领头的竟是三年前被他赶走的老管家赵四!当年这老东西偷卖祖产,被他打断腿撵出村,如今竟穿着清朝官服,后头跟着八个戴柳条帽的衙役。
"玄真老道!"赵四尖声笑道,"李员外家的冤魂都等急了,快把赵家余孽交出来!"说着从怀中掏出个黑陶罐,罐口贴着黄符,里头传出指甲抓挠的锐响。
玄真突然抄起供桌上的残香,就往赵大川脸上抹:"快装死!你爹当年为保你,在棺材里藏了《河洛残篇》的拓本。李家人变成厉鬼,就是要找这东西!"
赵大川刚要开口,后颈突然挨了老道一记手刀,眼前发黑栽倒在地。恍惚间听见玄真跟赵四周旋:"赵家早绝了后……"那老管家却阴恻恻道:"别装蒜!当年那老道姑自愿当替死鬼,可赵家小子还活得好好的呢!"
庙里供桌上的钟馗像突然渗出黑水,顺着纸面往下淌。赵大川装死躺着,感觉裤管里有东西在爬——竟是先前那条灵蛇!蛇尾铜锁不知怎的开了,青铜钥匙插在他腰带上,冰凉刺骨。

"找到了!"赵四突然尖叫,"在死人腰带里!"
玄真突然甩出五帝钱,铜钱叮叮当当撞在陶罐上。赵大川趁机摸出钥匙,往蛇尾锁眼一插——铜锁应声而开,里头掉出个油布包,包着半卷发黄的绢帛。绢帛上朱砂画的符咒,竟跟奶奶临终前在他手心画的一模一样!
山神庙外炸起惊雷,雨点子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灵蛇突然缠住赵大川手腕,蛇信子舔过他掌心朱砂痣。玄真老道念咒声混在雨声里,赵四的惨叫声忽远忽近。
"记住……"蛇尾突然化作青烟消散,空中飘来奶奶的声音,"七月十五子时,带着绢帛去李家祖坟……"
赵大川猛地睁眼,庙里只剩他一人。供桌上残香燃尽,钟馗像的黑水凝成个"李"字。他抖开绢帛,最后半句朱砂字刺得他眼眶生疼:"……血债血偿,方解轮回。"
雨幕中,赵大川摸出铜钥匙,发现锁孔里卡着根白头发。头发根部系着个死结,结里裹着张字条,字迹竟是他爹的——"莫信玄真,速去白云观找无尘道长。"
山神庙外,玄真老道的身影在雨帘中一闪而逝,腰间晃动的黑木鱼,刻着"阴山派"三个金字。赵大川攥紧钥匙,突然听见灵蛇的声音在耳膜响起:"当家的,当年你爹为保《河洛残篇》,把半卷真本藏在了……"
赵大川攥着铜钥匙往山坳外奔,雨点子砸得后脖颈生疼。裤脚让荆条子刮开道口子,露出的腿肚子上爬满紫红血道子,活像让鬼手挠的。
"往西走!"灵蛇的声儿突然在耳膜上炸开,惊得他踉跄着栽进泥坑。爬起来时,手心里攥着半片蛇蜕,还带着体温。赵大川把心一横,猫腰钻进乱葬岗子。

荒草没膝,野狐坟前的白幡让雨浇得稀烂。赵大川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忽听得身后传来梆子声——三更天,哪来的更夫?他贴着老槐树屏住呼吸,眼见着个佝偻影子从雾中飘出来,梆子敲得没个章法。
"赵家小哥?"雾里传来沙哑笑声,"可算等着你了。"
赵大川抄起地上的断锄头,却见那影子转过脸来,左眼蒙着白翳,右脸烂得露出牙床子——正是三年前投井的李家二奶奶!
"您老……"赵大川膝盖打颤,"不是让李员外休回娘家了吗?"
"休书是假的!"二奶奶枯爪似的指甲暴长三寸,"我们姐妹二十三口,全叫你们赵家害得……"话音未落,地底下突然钻出七八只青白手,拽着赵大川脚踝就往土里拖。
灵蛇突然缠上他手腕,蛇尾甩出青火,厉鬼们尖叫着缩回地底。赵大川趁机撒丫子狂奔,后头梆子声越来越近,慌不择路间撞进个破土地庙。
供桌上歪着半截神像,底座刻着"白云观无尘子立"。赵大川刚要喘气,神像突然转动,露出个暗格。里头躺着本蓝布包的书册,封皮用朱砂画着钟馗打鬼图。
"《河洛残篇》!"赵大川哆嗦着翻开书页,头几页画着九宫八卦,后头全是血指印按的符咒。夹页里掉出张泛黄的纸,上头墨迹洇开:"七月十五子时,取李家祖坟三寸土,配……"
破庙外突然响起铜铃声,赵四阴恻恻的笑声混着雨声飘进来:"小崽子,把书交出来!"赵大川刚要藏书,灵蛇突然窜出,尾巴卷住书册就往神像后头钻。
"原来是你这长虫作怪!"赵四掏出黑陶罐,罐口黄符无风自燃。灵蛇昂头吐信,红冠子亮得瘆人,赵大川却盯着蛇尾铜锁发愣——那锁眼竟跟自己腰间的胎记一模一样!

"着!"赵四突然甩出捆尸索,灵蛇闪避不及被套住七寸。赵大川抄起断锄头就要砍,手脖子却让厉鬼攥住。紧要关头,灵蛇突然张嘴咬住他手背,毒牙刺破皮肤,碧血顺着纹路渗进《河洛残篇》。
说时迟那时快,书页上的符咒竟泛起金光。赵四惨叫着摔出门外,陶罐碎成八瓣。灵蛇挣断尸索,尾巴一扫,供桌裂成两半,露出底下石阶。
"往下走!"蛇尾指着地洞,"无尘子在下面……"话音未落,山神庙方向炸起惊雷,玄真老道踩着雷火飘来,拂尘上沾着血,身后跟着八个戴柳条帽的阴差。
"好个灵蛇引路!"玄真冷笑,"当年你奶奶为保赵家血脉,自愿当替死鬼。如今你倒跟仇家做起买卖?"说着甩出五帝钱,铜钱叮叮当当竟结成网,把灵蛇罩在当中。
赵大川突然想起奶奶临终前的话:"七月十五……"他咬破舌尖喷在书册上,血珠子顺着符咒纹路游走,竟组成八个篆字:"白云观底,无尘有悔"。
地洞里飘来腐臭味,赵大川举着火折子往下探,石壁上全是抓痕,最深的有三指深浅。拐过三道弯,眼前突然开阔——竟是个地下祭坛,当中石台上躺着具穿清朝官服的干尸,怀里抱着半卷《河洛残篇》。
"师父!"赵大川惊呼出声。那干尸竟是无尘道长!
灵蛇突然挣脱铜网,尾巴扫开干尸衣襟,露出块青铜腰牌,刻着"钦天监正"四个篆字。赵大川突然想起太爷爷留下的黑木匣,里头也有块同样的腰牌!
"当年李员外家……"灵蛇突然开口,声儿带着回音,"你爷爷盗的墓里,葬着钦天监正无尘子。那半卷《河洛残篇》,能改……"
玄真老道突然破门而入,拂尘缠住灵蛇七寸:"小,当年你助纣为虐,今日还想……"话音未落,祭坛石缝里钻出无数血红蜈蚣,赵四在洞口尖叫:"快拦住他们!李员外要借尸还魂……"

赵大川抄起祭坛上的青铜剑,剑身刻着北斗七星。灵蛇突然化作青烟钻进剑柄,玄真老道见状急退:"七星剑?你……"赵大川挥剑斩断五帝钱,剑光闪过,老道道袍裂开道口子,露出里头绣的阴阳太极图。
"原来是你!"赵大川想起字条上的话,"三十年前泄露钦天监机密的……"
玄真突然狂笑:"现在知道太晚了!七月十五子时,李员外就要……"话音未落,地下祭坛剧烈震动,石台裂成两半,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洞口。洞口飘着张人皮,五官俱全,嘴角咧到耳根。
赵大川举剑欲刺,人皮突然开口:"赵家小子,要解轮回……"声儿竟跟奶奶分毫不差。灵蛇从剑柄探出头,红冠子突然暗了三分。
洞口涌出的阴风卷着腐叶,赵大川感觉裤管里有冰凉的东西在爬。低头看去,小腿上不知何时多出串蛇形胎记,跟灵蛇尾纹一模一样。
"当家的……"灵蛇声儿发颤,"当年你爹为保《河洛残篇》,把半卷真本藏在了……"
祭坛外突然传来鸡鸣,赵四的惨叫声混着铜铃乱响。赵大川握紧七星剑,感觉剑柄里的灵蛇在发抖。洞口飘来奶奶的声音,混着李员外的狞笑:"血债血偿……"
赵大川深吸一口气,举剑往洞口走去。剑尖挑开人皮时,他瞥见底下密密麻麻的骷髅头,每个头骨天灵盖都钉着根青铜钉。最深处有具鎏金棺椁,棺盖上刻着北斗七星,棺缝里渗出黑血,在地上汇成个"李"字。

"小心!"灵蛇突然窜出,尾巴卷起把青铜剑。赵大川这才发现,棺缝里的黑血竟在慢慢聚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