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军第一轮大扫荡的时候,西路军由完颜娄室率领,顺着关中平原一路向西打。
面对金军的凌厉攻势,从长安到秦州的主要城池都被金军攻破了。
但实事求是地说,这种胜利没有多大价值,因为关中平原是一个盆地,想要在这种地方玩空间换时间的把戏,实在是太容易了。
说得具体点就是,当金军主力过来时,政府军和义军就向山区转移,等金军主力走了,大家再回来收复失地。
面对这种局面,完颜娄室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也导致了他后来遭到金国高层批评。
实际上,完颜娄室多少有点冤枉,西北向来是大宋精兵云集之地,虽然在第一轮大扫荡时被打穿,但金国距离征服西北还差得远呢。
有了第一轮的教训,所以当完颜娄室再度挂帅,开始第二轮大扫荡时,他对西北的战略就改变了,选择了进入北部山区,一步一脚印地打,哪怕速度慢一点也没关系,至少保证每一步都踩结实了再往前走。
对于大宋西北军而言,这种打法是一个考验。比如说,当金军进攻某个城池时,其它地方的宋军该不该救援呢?
基于西北军政高层的角度来看,当金军进攻某个城池时,其它各地的宋军就应该全力救援,否则,那些孤立的城池,迟早会一个接一个地被攻陷。
可问题就在于,基于西北各大军区的中层军政长官而言,他们自然不会赞同这一观点。
理由是现成的:野战非宋军所长,如果救援友军,只会中了金军围点打援的诡计。所以,我们应该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哪座城池被金军瞄准了,那只能怪他命不好,自求多福吧。
这样一来,坐镇西北的军政高层与中层军政长官之间自然是矛盾重重。
军政高层是基于全局考虑问题的,中层军政长官是基于自己小集团的利益考虑问题的。所以,他们很难想到一块儿去。
对此,我们也很难简单的说谁对谁错。基于各自的角度,双方说的都有道理。
王庶作为坐镇西北的最高指挥官,一再命令各地军政长官互相协作,共同围攻金军。而各地的军政长官都阳奉阴违,甚至公然抗命。
庶不敛兵保险,犹以书约似、贡,欲逼金人渡河,至于再三。似不应,贡许出兵四万,亦迁延不行。
当金军进攻延安时,王庶让曲端率军救援,曲端直接拒绝。因为,我守我的地盘,你守你的地盘,如果我救援你,中了敌人围点打援的奸计算谁的?
在此过程中,曲端还举了李纲瞎指挥的例子。就宋军这种野战能力,也就配守守城,李纲非要带着他们去野战,所以才折腾出了靖康之耻。
现在,不是我曲端怕死,而是我不希望西北的有生力量,就这样白白浪费掉。
宋金之战是持久战,我们必须得以空间换时间、敌进我退、避实击虚的方法,和金国死耗。
端曰:“纲召天下兵,不度而往,以取败北。今端兵不满万,万一若败,敌骑长驱,无陕西矣。端计全陕西与鄜延一路孰重轻,是以未敢即行;不如直捣巢穴,攻其必救。”
后来,张浚作为坐镇西北的最高指挥官,命令曲端率军围攻金军时,曲端还是这套话。
就宋军这种野战能力,等上个十年八年,才说和金军主力开战吧。千言万语一句话,让我主动和金军开战,你有耐性,就好好等着吧。
曲端曰,“平原广野,敌便于冲突,而我军未尝习战,且金人新造之势,难与争锋。宜训兵秣马,保疆而已,俟十年乃可议战。”浚不听。
金军在西北进行第二次大扫荡时,延安府受到攻击,却没人愿意支援,于是在一番抵抗之后,延安很快沦陷了。
当然了,延安城很快沦陷,一方面是因为没有援军;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延安城内的主战派不够多。
虽然延安城的主战领衔人物很多都与城共存亡了,其中包括王庶的儿子。但是,一座坚城很快沦陷,多少证明全城的抵抗意志并不够坚强。
攻破延安后,金国西路军又向北攻打晋宁、府州。
完颜娄室派人劝降府州最高军政长官折可求,表示如果他愿意投降,金国就会让他协助管理整个关中。
面对这种条件,折可求选择了投降。
完颜娄室也想劝降晋宁最高军政长官徐徽言,但被拒绝了。这一仗打得比较惨烈,完颜娄室的儿子死在了晋宁城下。但最终,晋宁也没有逃过沦陷的命运。
晋宁沦陷后,完颜娄室并不计较自己儿子被杀的仇恨,依然试图劝降徐徽言,但徐徽言仍旧拒绝了。
在金军第二轮大扫荡时,西路军战果大约就这些吧。
但在此过程中,发生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那就是曲端试图击斩王庶。
这件事的性质及其恶劣,因为,这种重大的人事权力是皇帝拥有的,曲端想擅自行使,这是想干什么?
在关键时候,由于没有人支持,所以曲端没敢这样干,但他依然把王庶的大印夺走了。
这种事的发生,意味着西北军已渐渐军阀化了。因为这意味着,中央的政令将在这里渐渐失去作用。
但是,因为文官系统根深蒂固,所以这种转化非常缓慢;更主要的是,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各大军头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赵构的基本盘,比他们想象中大得多。所以,张浚随后空降西北,终于没有军头敢于公然挑战张浚的权威了。
当然了,接下来的事就是西北军全面整编,任何敢挑战中央权威的人都被清理出局了;在这种背景下,西北军率先完成了中央军的扩编。
这是后话,后面我们会详细分析。
这里我们只要知道,在金军第二次大扫荡时,大宋西北军一直被动防守,而且众多城池沦陷就可以了。
金国的东路军,最重要的战果表现在两件事上。
第一、金军攻打济南时,刘豫投降了;
第二、金军进入孔子的故乡,明确表示尊孔。
刘豫的投降,看似小事,实际上意义重大。
两年前,张邦昌一伙当宋奸时,还是扭捏作态。总而言之,一再强调自己身不由己。
现在,刘豫一伙当宋奸,那已是理直气壮了,总而言之,大宋贪污腐败民不聊生;横征暴敛天下人都高呼,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兵戈战乱看不到结束的时间,为了天下人的利益,我们应该再造天下。
刘豫这样的人物出现,显然是因为:基于金国的角度,希望在军事占领区内,可以用最低的成本收取一笔源源不断的保护费;基于老百姓的角度,希望可以有一个和平的生产、生活环境,为此多交一份保护费,他们也是可以考虑的。
在这种背景下,北方地区自然会出现各种名目的宋奸政权。
这种组织的出现,满足了金国的希望。一切是显然的,在这种组织控制的地区,总会有人带头交保护费,而且禁止人们参加各种抗金活动。
这种组织的出现,也满足了当地老百姓的希望,一切是显然的,这种组织控制的地区,意味着大家公开宣扬,我们就是顺民!手拿枪杆子的大哥过来,我们都会招待的,但是希望你们不要干得太过份。
换而言之,来的都是客,我们都会款待,但是,你们想在我们这里收保护费,必须得保证我们可以正常生产、生活。
这种组织越来越多,对大宋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沦为顺民的利益群体,离宋奸也就一步之遥。
因为这种利益群体,早已忘了忠君爱国、民族大义,全都有奶就是娘!你指望他们抗金,那可找对地方了。因为类似的原因,这种地区总会受到政府军、义军、流寇的打击。
在这种背景下,这些宋奸政权自然会建立起各种联盟,而这种联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时,刘豫类似的人物自然会出现。
刘豫这种人物的出现,是北方的顺民需要实现更广泛的联合,需要在思想上、在政治上、在军事上保护自己。
在思想上,他们会为有奶就是娘的思想进行辩护。总而言之,大宋无力保护我们,我们自然只能自我保护;再总而言之,金国愿意为我们提供和平生产、生活的环境,和金国合作又怎么了?
在政治上,他们构建起宋奸云集的伪政府,就可以和金国讨价还价了。
在军事上,伪军部队也是在不断扩编,政府军、义军、流寇自然不能以爱国的名义威胁他们了。
在张邦昌时代,因为大宋在北方的基本秩序还没有崩盘,所以这种条件并不具备。而进入刘豫时代,一切显然开始渐渐改变了。
金国愿意接受刘豫的投降,就是因为希望北方全部变成顺民;而刘豫愿意投降,也是因为他认为,以自己的影响力,积极推动和平运动,可以成为北方扛把子的人物。
在攻克孔子的故乡后,金国公开表示尊孔:孔子是大圣人,我们也得过来膜拜膜拜;以后谁敢冒犯孔子老先生,一律严惩不贷。
军人将启宣圣墓,左副元帅宗翰问其通事高庆裔曰:“孔子何人?”曰:“古之大圣人。”宗翰曰:“大圣人墓岂可犯?犯者杀之!”
尊孔只是一种形式,它透露出的信息,大约有三点。
第一、我们尊重你们汉人的文化传统,希望你们不要因为类似的原因,排斥我们的统治。
第二、我们尊重你们的科举制度,读书人还可以按原来的模式,继续进入统治阶层。
第三、你们必须得活学活用孔子思想,而不能继续赵宋帝国的洗脑教育。
广大学子初见这种应试教育的标准答案,直接惊得两眼翻白。因为闻所未闻啊。可问题是,你看孔老先生的原文,说得好像就是这个道理啊。
大宋皇帝一个比一个昏庸无道。
大家知道赵宋帝国是怎么灭亡的吗?就是因为,皇帝、大臣的脑袋都让驴踢了,在帝国都城面对军事威胁时,竟然让一个神棍打开城门胡折腾,于是让敌人进入了帝国都城。
这种脑袋让驴踢的人,也配统治天下?更主要的是,皇帝、大臣全是搜刮民财的好手,于是天下人都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他们无视天下人利益,却说孔子老先生教导大家,应该永远忠于他们,这真是恬不知耻啊。身为皇帝,不能代表天下人的利益,有什么资格统治大家呢?
再说赵构那种人,有什么资格统治天下?
当然了,再一说金国,马上就变了一副嘴脸,总而言之,金国大人们要带领我们共建王道乐土,没有大人们的流血牺牲,哪有我们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呢?
这种学习、考试进行得久了,宋军来解放大家时,等待他们就只有猎枪了。
面对东路军的这种文治成绩,金国大本营看到西路军在西北的表现,自然只能说,完颜娄室武功不错,可是文治太差了,所以必须得调东路军的政工干部进入西北;否则,军事胜利再多,也只能狗熊掰玉米,掰了前面的丢了后面的。
当然了,所有的文治,都是在一系列军事征服的基础上实现,甚至还是依靠恐怖杀戮实现。
西路军、东路军的成就,与南路军相比显然是差远了。因为,南路军差一点活捉了赵构,如果不是赵构跑得快,又是一个靖康大捷。
在金国进行第二轮大扫荡时,李成就开始率军南下叛乱了;稍后不久,山东刘忠也开始率军南下叛乱;再稍后,张用、王善也开始率军南下叛乱了。
总的来说,这些叛乱力量还没有充分整合,而且大多数人也就是跟着混饭吃,所以大宋政府军面对这种流寇性质的叛乱分子,还是有信心迎头痛击的。
在这种背景下,金军大举南下时,为了隐蔽自己的军事行动,就假扮成了流寇。于是,大宋的情报系统,只知道有军队不断南下,却不知道是什么军队。
当金军五千精锐骑兵快抵达泗州(淮河流域)时,当地的军政官员还以为是流寇来了,有人猜测是李成的部队,有人猜测是刘忠的部队,当突然发现是金军时,那是大吃一惊,于是赶紧向大本营汇报。
时金人自滕县以五千骑趋淮,皆金装,白毡笠子。把隘官永州防御使阎瑾屯泗州,遣人伺其实,或曰刘忠犯临淮,或曰李成馀党也。瑾以兵迎之,获游骑数人,乃知为金人至。
此时,以赵构为代表的南宋中央政府驻扎在扬州,接到这个消息,也没有高度重视起来。因为,他们相信金军到达扬州,还得好多天,而且前面的宋军不断阻击,金军也不可能马上过来。
甚至而言,当赵构决定赶紧南渡长江时,执政官还一个劲儿地劝赵构不要着急。
帝即欲渡江 ,黄潜善等力请少留俟报,且搬左藏库金帛三分之一,帝许之。
问题是,金军南下的速度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宋军溃败的速度,也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
当金军到达天长军(淮河以南的军事重镇)时,一万守军面对几百金军先头部队,就吓得溃逃了;刘光世率军北上阻击金军,还没有与金军接触,也因为恐惧就溃逃了;金军到达楚州时,当地最高军政长官领衔出城投降。
金以数百骑掩至天长军,统制任重、成喜将万人俱遁。亟遣江淮制置使刘光世将所部迎敌,行都人谓光世必能御贼,而士无斗志,未至淮而溃。
金人以支军攻楚州,守臣直秘阁朱琳,具款状遣人迎降,开西北门纳金人,开东门纵居人自便。
此时,赵构等人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赶紧组织南撤。
因为整个南撤工作,是在这种慌乱中进行的,所以当时的情景,那是一片混乱。而且天公不作美,赵构本来是计划顺着运河南下的,却因为长江水位这些天比较低,竟然无法顺利通行,于是各种堆积如山的物资、大量的官员、士兵都来不及南渡。
金人之未至也,公私所载,舢舻相衔。运河自扬州至瓜洲五十里,仅通一舟。初,城中闻报出城者,皆以得舟为利,及金兵至,潮不应闸,尽胶泥淖中,悉为金兵所取,乘舆服御,官府案牍,无一留者。
甚至而言,列祖列宗的神主都来不及运走,或是毫无遮掩的让人背着跑路,这本身就不伦不类了,而有的神主竟然因为搬运的人急于跑路,而扔在了路边,这真是成何体统啊?
时事出仓卒,朝廷仪物,悉委弃之,太常少卿季陵,独奉九朝神主,使亲事官负之以行。至瓜洲,敌骑已逼,陵舍舟而陆,亲事官李宝为敌所驱,遂失太祖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