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娇》作者:发电姬

冰悦谈小说 2025-05-02 04:03:40

《酌娇》

作者:发电姬

简介:

李缮是当朝安北将军,面冠如玉,武略齐全,前途无量。

谢家看中李缮,将长女和他定亲,然而李缮在战场上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谢家怕李家坏事,忙把长女嫁给别人。

不成想,李缮失踪时带领将士,直捣胡人王庭,大获全胜,得封安北侯。

谢家只能将出嫁的姑娘,换成谢家次女。

谢家次女窈窈,生得姿容天成,娇艳动人,性子软和,从来是得过且过。

母亲很是担心,在她出嫁前,再三叮嘱:“你夫君性子狂悖嚣张,不是个好相与的,况且,我家毁约在先,他多有不满。”

“你嫁过去后,若你受不住他那性子,你便哭,你哭起来好看,总能将他的心泡软的。”

谢窈窈引以为箴言,事事不与他争,但求无过。

只是后来,李缮第一次吮住她双唇的力道,极重,谢窈窈双眼涟涟,声音轻娇:“夫君……”

李缮沉着俊眸,拇指轻揉她的泪痕。

手却还是按着她的腰,再次低头。

谢窈窈:“……”

白哭了,夫君的心怎么泡不软啊!

得知谢家出尔反尔在先,却舍不得李家的富贵,换了次女嫁过来时,李缮冷笑:“李家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后来,窈窈养的小狗走丢了,窈窈眼尾泛红,眼泪如珍珠一颗一颗地掉。

李缮一边抿着她的泪,一边沉着气,生疏地哄道:“别哭了,它不给你当狗,我给你当狗,好不好?”

精彩节选:

定元六年,时值隆冬,洛阳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飘飘洒洒,在屋顶和石板路涂上一片白。

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城中人人却不怕冷了似的,纷纷奔走相告,难掩激动:“大亓赢了!”

“让那胡人胆敢进犯我们!”

“上阵父子兵,李家父子不得虚名。”

“……”

洛阳谢家大门两端,立着一对箱形雕犀牛望月门当,几个男仆匆匆路过,门当上蓬松的积雪被他们袖摆刮落,“噗嗤”掉到地上。

书房里,挂着一幅字体闲逸的书法,上书:忠厚。

房中烧着银丝炭,当家谢兆之看着手里的信,却出了一身冷汗,信是李父写的,称父子二人即将班师回洛阳,届时,李家将按约定,来谢家求娶谢家长女。

谢李联姻,本该是天大的好事,如果不是谢家已经把女儿嫁了的话。

谢兆之合起信,才刚吩咐男仆:“此事先压着,别叫夫人知道……”

书房外头,传来一声:“夫人安。”

下一刻,谢家主母卢夫人进了书房,她来得焦急,肩上雪片尚未拂去,问丈夫:“我听闻,李家赢了?”

无法,谢兆之屏退左右,如实说:“是,此次大获全胜,全靠李缮。”

不同于谢氏这种门阀世家,李家父子乃寒门出身。

五年前,胡人大军南下来犯,大亓仓促应战,节节败退,中间一度叫胡人打到上党郡,离洛阳也就两百里。

彼时洛阳城人人自危,百姓拖家带口逃亡,若不是李家父子力挽狂澜,以少胜多,洛阳城的繁华早就被胡人铁骑踏碎。

于是,中书省拟旨,擢升李父为并州刺史,李家子李缮为安北将军,领西线指挥权。

此后李家父子在战场上稳扎稳打,从一介寒门跻身世家之流,势如破竹。

然而,约摸两个月前,幽州被围困,李家父子带兵救援,李缮却和麾下一万精骑失去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消息传回洛阳,众人惶惑不安,李缮带领的汉人骑兵,是大亓与胡人对抗的精锐,若全军覆没,折损一万儿郎一万好马,是为大罪!

而就在前两年,谢家看中李缮的潜力,将长女谢姝和他定亲,原是打算李缮平定边疆后完婚,临了,李缮捅了这么大窟窿。

于是在李缮失踪的第十日,洛阳城谣言纷纷之时,为免谢家被牵连,谢兆之匆匆将长女定给河东薛家。

因谢家两年前开始攒嫁妆,短短两个月,仓促走完六礼,长女便已出嫁。

不成想,李缮“失踪”的时候,是带着精锐,急行千里,一路直捣胡人后军,七日斩杀胡人大将纥骨旸,十二日俘虏奉天王拓跋骢,十九日杀穿仆固部……

把胡人阵营杀了个人仰马翻!

李父也配合其子,迅速调整策略,包抄胡人阵营,一时,胡人丢盔弃甲,捷报频来。

偏偏不知犯了什么邪,发往朝中的战报,竟只停在了李缮失踪,朝中派去的都督、监军也没传回准确的消息,以至于谢家判断有误。

谢兆之不可谓不郁闷,说:“李家此子,前途不可估量,姝儿另嫁可惜了。”

卢夫人埋怨:“当日为何不能再等等。”

谢兆之:“怎么等?这可是两个月,战场局势千变万化,若今日不是大胜,李家坏事,姝儿即使只是定亲,也必得被连累了名声!”

卢夫人泄了一口气,说:“只怕我家毁约遭李家厌嫌,我得去李家赔罪,但愿结个善缘。”

谢兆之:“你是该去李家,”忽的又问,“窈窈今日是出门了?”

谢兆之所说的,是谢家次女谢窈窈,谢姝的妹妹。

本来在说李家的事,突然说到窈窈,卢夫人愣了愣:“对,她今日去见她姐姐了。”

谢兆之:“她十六岁了,正好还没说人家。”

卢夫人疼爱谢窈窈,舍不得她,本想在家留到十七、十八再出嫁的。

这关头提窈窈的婚事,她猜出谢兆之的目的,大惊失色,却还抱着一丝希望:“夫君这是,什么意思?”

谢兆之:“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窈窈替她姐姐完成这门亲事。”

“嫁给李缮。”

一辆雕花檀木铜顶牛车,停在洛阳薛家仪门,薛府进深同谢府差不多,楼阁林立,檐牙高啄,枓栱精美,尽显士族大家的底蕴。

薛家和谢家虽同在洛阳,但谢姝出嫁薛家后的今日,才能在婆母的授意下,给妹妹下请帖。

她早早就盼着了,听闻妹妹总算来了,她一喜,可惜出嫁后,妹妹便是客人,她先叫人去薛家老夫人那报一声。

接着,自己带着两个陪嫁的丫鬟,去接人。

出了垂花门,便瞧见一个少女身披靓蓝孔雀纹鹿皮氅,戴着兜帽,帽沿雪白的狐毛,圈出她一张芙蓉娇靥,在雪色里灿若春花,绝艳动人。

谢姝上前牵住她的手,笑道:“窈窈!”

窈窈也笑了:“姐姐。”

自谢姝回门到今日,姊妹俩只有七八日不见,却觉得隔了甚久,实则从谢姝仓促出嫁到现在,她二人便没能好好呆在一块过。

薛家规矩重,谢姝先带窈窈给老夫人磕头、见过婆母一干人,花了好长时候,才能把窈窈往自己房中领。

谢姝在薛家的院子,比在谢家的宽阔,门后还有一块空地,谢姝道:“就等来年开春种点桃花。”

窈窈点点头。

从婚后到现在,谢姝攒了一箩筐的话,窈窈听着也不插话,用一双圆润若葡萄的眼睛静静看着人,轻易心防一松。

于是,谢姝讲薛家严苛的婆母,难缠的小姑子,心眼多的妯娌,一出又一出,比戏文还惊心动魄。

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窈窈听得都忘了吃东西。

末了,谢姝吃茶润喉,想到今日的大事,她喟叹:“薛家关系是复杂了点,但还好,我没有嫁入李家。”

世家大族虽是繁文缛节,但谢姝自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适应起来很快,而李家是这十年内,才从寒门跻身成世家,根基太浅。

谢姝道:“从前我不好跟你说多,如今倒可以畅所欲言:李家主母出身乡野便罢了,竟是从妾室扶正的,岂不骇人听闻?”

联姻盛行,士族主母身后都有厚重的家族背景,若家中主母去世,通常续弦,没有哪家夫人像李家夫人本是来历不正。

何况扶正妾室这种事,往上下数五十一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例。

要不是李家情况实在特殊,御史台参李家治家不严立身不正的折子,早就递上去了。

当初定亲的时候,谢姝就对这门婚事十分不满,她向来要强,怕嫁进这种泥腿子出身的家庭,周遭会暗地里议论她。

万幸,她如愿嫁到了河东薛家。

窈窈也替谢姝高兴。

谢姝又说:“倒是李家父子立了大功。”

窈窈:“什么大功?”

谢姝:“他父子二人打下了东线,胡人降了,要送公主来和亲。”

窈窈倏地抬眉,唇角带着轻快的笑意:“太好了!”

谢姝撇撇嘴:“好在哪?咱们家要和李家结仇了。”

谢李早几年就定亲了,李家在前线征战,才两个月处于逆势,谢家就赶紧撇下这门婚事,想也知道,李家会有多不满。

谢姝说:“你可知那李缮,睚眦必报,暴躁易怒,那样的莽汉,他手大如斗,一拳头就能把十头羊夯死!”

十头?窈窈背脊一凉,她攥了攥她的粉拳,想不出那大手该是什么样的。

谢姝见妹妹被吓到了,忙给她递桂花糕,笑道:“好了好了,你日后也见不到他,莫要多想。”

谢姝如今已是薛家妇,再没有做姑娘时候的悠闲,姊妹才说这么会儿话,外头就来了两个婆子等着回禀差事。

知晓姐姐忙,眼看大雪渐渐消停,窈窈起身告辞。

谢姝心内也多有不舍,亲自将窈窈送到门口。

回到谢府,已是未正,窈窈换了身衣裳,觉出困乏,这时辰也该午睡了,婢女拨弄了下炭盆,放下帘帐。

昏昏帐内,窈窈陷入小憩,恍惚一梦,竟是自己成了羊儿,皮毛若雪一般白,正茫然时,梦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李缮来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骤地落下一片阴影,小羊缓缓抬头,便看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拳头,朝自己打来!

窈窈倏地惊醒,她睁开眼睛,心脏跳到嗓子眼,一手抚着心口,静静地等自己缓过来。

忽的,她在床帏间听到屋外卢夫人的声音:“既然睡下了,我晚些再来……”

窈窈喘了口气,扬声:“娘,我起了。”

……

卢夫人进屋时,窈窈穿好衣裳,她才睡醒,双颊透着绯红,一双灵灵明媚的眼儿,柔情温软。

她倚在卢夫人怀里:“娘……”

小女儿又娇又甜,卢夫人爱极了,轻拍她细瘦的肩膀:“可是刚刚做噩梦了?”

那个梦境倒也不太好说,窈窈依偎着母亲,摇摇头,道:“姐姐托我跟娘说一声:她一切都好,勿要太牵挂。”

卢夫人:“姝儿是嫁得好。”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卢夫人心中一酸,重重叹了口气。

窈窈抬头,只见母亲眼圈泛红,语气艰涩:“我儿,你没法像你姐姐那样,嫁给知根知底的世家了。”

窈窈坐直身体,神色无措:“娘亲别哭。”

看着窈窈漂亮清莹的面庞,卢夫人再忍不住哽咽,道:“主君想把你定给李家,李缮。”

窈窈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

这几年,因为谢姝和李家定亲,她偶有听说李家名号,却没想到,她的名字会和李缮的摆在一处。

卢夫人又说:“主君说:谢李二家联姻不可废,既然姝儿已经出嫁,便只有你能嫁给李家郎君。”

窈窈睖着双眸,神色微怔,就好似方才噩梦里的拳头,终究落了下来。

卢夫人心中也难以接受。

之前谢姝定给李家,卢夫人也担心的,只是这种情绪,和对窈窈的担心不太一样。

谢家一双明珠,秉性却截然不同,若说谢姝热烈如骄阳,窈窈就是温吞秋水。

谢姝骨子里争强好胜,如果她去李家,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卢夫人反而要担心她会和李缮闹到和离,伤了情分。

窈窈却不像她姐姐,她性子温软,不争不抢,有点得过且过的意味。

若嫁进那知礼之家,她与丈夫定能琴瑟和鸣,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李家并非知礼之家,李家之于窈窈,是羊入狼口,以窈窈的性子,岂不是要被欺负死?

可是,卢夫人再不愿,也拗不过谢兆之。

她拿定主意,道:“窈窈,你装病,躲过这一年,虎毒尚且不食子,料想主君也不会硬叫你嫁给他。”

窈窈渐渐回过神,却摇摇头:“不行的。”

卢夫人:“为何?”

房中安静下来,唯有炭盆燃烧与窗外风雪呼声,须臾,窈窈咬了咬唇,轻声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卢夫人不解:“只要不是李郎君,就都好说了。”

卢夫人甚至想,再不济就让女儿嫁回娘家卢家,虽然她从前不太乐意,但和李缮比起来,谁都是香饽饽了。

正好她那侄儿也是个痴情的。

窈窈却说:“李家与其他世家都是一样,家里如此,我……没得选。”

卢夫人心中一震,她只知小女儿雏稚,却忘了,窈窈心若冰清,并非懵懂。

当今谢家一脉发家陈郡,窈窈的祖父官居尚书右仆射,封太傅,享三公之尊,但人死灯灭,祖父过后,谢家后几代出类拔萃者寥寥,仅有谢兆之能看过眼。

原先谢兆之官居七品中书舍人,作为天子近臣,草拟诏书,深受天子信赖。

可惜五年前,胡马南下,谢五爷谢翡领战,却节节败退,同一场战,造就李家父子寒门翻身,却叫谢家颜面扫地。

遭谢翡战败连累,谢兆之主动辞官,至今已有两年多,他此举虽获得朝野赞誉,但丢掉的权力便再捡不回来。

如今谢家有底子撑着,好险能维持住体面,但再过几年,如何比得掌管实权的王、崔之流?只怕要跌成末流!

谢家想保持根系繁茂,得用联姻当枢纽,谢姝嫁薛家就是一例。

不止谢家,世家子女的婚事,全是利益,如今李家成为当朝新贵,谢家不拉拢,自有别家拉拢。

其实,窈窈一直很清楚。

卢夫人回过味来,怔怔道:“你不想嫁高门……”

窈窈低头笑了笑,恬静的面上,几分茫然:“今日我去见姐姐,规矩实在多,我便想,日后我也要过这种日子么?”

这话卢夫人深有体会,谢家规矩也不轻,是很累人,只是卢夫人爱女,谢姝喜欢窈窈本性烂漫,卢夫人没强要窈窈遵着规矩,拘着她。

不成想,让窈窈有了这种领悟。

卢夫人:“但是李家……”

窈窈轻声说:“娘,李家未必真比其他世家坏。”

女儿尚小,却看得如此透彻,卢夫人掩面哭泣,窈窈反过来替母亲擦泪,道:“这不是什么大事的。”

虽然看得明白,她到底还是怕,贴着卢夫人泪水的指尖,在发凉。

卢夫人将她的手牵进怀里焐热,再说不出一句话。

……

腊月二十,洛阳是个大好晴日,大亓军队纛旗飘飘,班师回朝。

打头几匹快马,撩起一片素袍,军兵面貌整齐,步伐铮铮,齐齐走过的地方,卷起一层烟尘,所过之处,百姓夹道而迎。

二十一,李家父子进入洛阳皇城,带着俘虏到的胡人王子,觐见天子,商议胡人投降之事。

便也是这日,卢夫人带着窈窈,登上牛车。

车帘外,几个小孩骑竹马,玩弹弓,一边嘹亮唱着:“流星白羽剑光寒,素袍当关胡虏降!胡虏降,胡虏降,千兵万马国威扬!”

窈窈听了会儿,将车帘放下。

李缮与李家军惯是一袭素袍,凶猛善战的名号,早就随着胡人投降,家喻户晓。

李府。

一听说李家军横扫胡人,府内人人扬眉吐气,一扫这几个月因李缮失踪积攒的惶恐,比中秋祭月还热闹。

李家主母钱夫人更是心情高涨,指点婢女:“烧多点热水,待会儿老爷狸郎他们从宫里回来,才有得用!”

另一个婢女站在廊下道:“娘子,外头有人来了,是……”

钱夫人:“老爷不是吩咐了,今个儿什么人都不见吗?”

如今来李府献殷勤的人,可多着呢!

婢女提醒:“谢家卢夫人……”

谢家?钱夫人赶紧让那婢女进门来,婢女手上拿着一张描金拜帖,递到她手里,钱夫人心情极为复杂。

她这样的“身份”,竟也得高门主母的拜访了。

二十多年前,李家还过着饿肚子的日子,钱夫人原是李家邻居的女儿,原名李旺的李望提了二俩肉、两尺红布去提亲。

当年大亓正值夺嫡内乱,新旧政权更替快,朝令夕改,税赋条目奇多,以至于层层压下来,竟是到了娶妻都要被盘剥的程度。

平头百姓一辈子也就一个妻,不像士族那样对妻妾嫡庶、财产继承要求分明,于是,李望和钱夫人便一直没在官府过明路,这么过着日子。

直到钱夫人生下李缮此子,李家卖命成为新贵,他们才发现,上流社会对嫡庶之分如此严苛。

而李望李缮在外领兵征战,按朝廷规制,家眷必须留在洛阳,妾室却可以一同去并州。

李家也就一个钱氏,朝廷不愿意叫李望父子脱离掌控,于是在黄门侍郎的暗示下,李望“补”了文书,钱夫人正式成妻,留在洛阳。

但这在外人看来,无异于妾室扶正。

钱夫人厌恶洛阳城士族势利,揪着她出身不放,却也渴望得到认同,只是这些士族大家,没一个瞧得起她的。

尤其这两个月,因战况不明朗,落井下石者众多,李府甚至出现奴仆怕被连坐而私逃的,叫她没能睡个好觉。

然而,最叫钱夫人恨得牙痒的,只有谢家。

将拜帖丢下,钱夫人啐了一口:“前不久谢家怕我家坏事,才匆匆嫁了女儿,现在狸郎立了大功,他们又想重修于好,真是哪来的厚脸皮!”

但想起主君李望的叮嘱,旁人可以不见,但谢家人须得见,钱夫人再多的气,也只能先忍了。

她扶扶鬓角,叫婢女:“去,请谢家的进门。”

说完,她存心晾晾她们,好好换了身衣裳,整理发髻,这才悠悠然到李府正堂。

洛阳城李府改自一个官员的旧宅,是当年李家才刚崭露头角时置换的,洛阳城寸土寸金,这宅子不大,几乎一眼能望到底。

说是“正堂”,其实也只是中间一个主屋,除了榻与矮几,光秃秃的,不比一些小官的家宅齐整。

也没上茶,卢夫人跽坐在榻,耐心等到钱夫人,她便起身:“钱夫人。”

钱夫人:“哟,卢夫人,今日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卢夫人笑笑,没搭话。

钱夫人还想再讥两句,目光却不由定在卢夫人身边一位眼生的少女上,那少女一身天青荷直袖衣裾,搭一条赤金帔帛,衣袂垂坠飘逸,美人如画,玲珑无瑕。

钱夫人不禁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

卢夫人道:“这位是我的次女,名窈窈。”

窈窈起身,款款福了一礼。

同样的动作,钱夫人见过别人做,就是没她好看,甚至她眼前都要生光辉了似的,让她怔了好一会儿。

而这位是谢姝的妹妹,谢窈窈。

她见过谢姝,那也是个难得的美人,怎么也没想到,谢窈窈之姿容,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赶紧回过神,道:“洛阳常听谢姝之才名,我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她还有个妹妹?”

卢夫人笑道:“我家窈窈不长于交际,不太出入人多的场合。”

谢姝向来活跃,窈窈又不爱见人,这才叫洛阳人提起谢家,便只想到谢姝。

钱夫人心里也明白,如今谢姝既已经嫁人,那卢夫人带着谢窈窈来的目的,不就是为婚事。

果然,卢夫人又说:“前几个月,算士见天相有异,说姝儿命格撑不住,须得速速出嫁,方能化险为夷。”

“当时李家郎君不在京中,无法,我家只好忍痛将女儿匆匆另嫁。”

这套说辞,谢家之前就拿来糊弄过李家,各中缘由,双方心知肚明。

钱夫人很是窝囊了两个月,听卢夫人又这么说,少不得冷笑一声。

卢夫人面上微臊,还是将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婚姻嫁娶应结两姓之好。谢姝虽没有这个福分,我家还有窈窈一女,愿续前盟。”

谢家主母竟对自己一派和气,钱夫人很是受用,只是犹不释怀,卢夫人的话挑不出大错,她便看向了谢窈窈。

钱夫人不喜欢谢姝,太过高傲,难以拿捏,但这谢窈窈与她姐姐果真不一样,她螓首低垂,雪颈如玉,屈膝跽坐着,双手叠放在身前,漂亮而温顺。

这样的女子,定是镇不住自己儿子的。

想到这,钱夫人难免得意,嗤笑道:“我儿立了不世之功,要什么姑娘没有,也不是非得在你谢家女里选。”

“倒是听说纳妾纳美,该是循着姑娘这样的容貌。”

说完,她盯着谢窈窈,期待从女孩儿面上看到一丝不体面的恼火。

窈窈是抬头了,却似乎是松口气,眼底都多了几分柔润。

下一刻,卢夫人气笑了,呵斥:“钱夫人这话极为不妥,我上门是来谈亲事的,并非要我女儿做妾!而你原也不该说身份。”

钱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她这几日着实得意,忘了自己也被人诟病身份不正,便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得不偿失。

她后悔了,想找补,但一时语塞:“我、我……”

卢夫人不欲听她辩解,起身道:“既然李家如此看不上我家,倒也不必如此羞辱,这便告辞。”

钱夫人赶紧看向窈窈,她不是想嫁进李家么——

窈窈随着卢夫人起身,腰身轻盈一拜,又有礼又好看,就是一句不说,也要告辞了。

钱夫人:“……”

便也是这日,中书省发旨,李望得封庆远侯,李缮得封安北侯,总管并州军事,赐宅与良田,金银无数。

李家一门二侯,无上荣耀。

宫宴结束,李望回到李府,本以为会看到妻子前来迎自己,不成想门口空空,他咂摸一下,叫来李阿婶:“夫人心情不好?”

李阿婶比划了一下:“早些时候谢家夫人来了,闹得很不痛快。”

又把事情原委说个明白,李望心里有底,才去西侧厢房,甫一跨进门槛,就见钱夫人让下人按脑袋,自己“哎哟哎哟”地叫唤。

李望:“真疼得厉害?可要请郎中?”

钱夫人立刻朝李望抱怨:“是你叫我接见谢家的,那谢家人真是眼睛长到天上去,你可知她们笑我是妾!你还要狸郎娶他家的女儿?”

没纠正妻子这一通不分黑白的诬告,李望撩衣坐下,道:“你不是总不喜世家冷待么,大郎娶了谢家女,你可直起腰板了。”

“再者,咱家如今不比从前,不能再光秃秃地做人做事了,不然老被人针对,总该有点身份,谢家底蕴厚,我们也是有所求的。”

钱夫人沉默了一下,又说:“不能换别家么?我看那王家也很好啊,这两天送了不少好东西。”

李望:“要是这样,李家就屈居王家之下,成王家的一把刀了。反而是谢家,五年前那场仗后伤了元气,我李家愿意联姻,岂不是施恩于他们?”

钱夫人:“谢家还把谢姝嫁了呢,如今居然要换女儿!那个女儿……唉,看着挺乖,但不尽然!”

想起谢窈窈临走时候,拜的那一礼,越是挑不出错,钱夫人心里越不得劲。

李望笑了:“这些洛阳长大的姑娘都是如此,大郎能驾驭得住。何况他们换女儿,不就更理亏了,我只消打发人去谢家,很快这门婚事就能成了。”

如此劝慰一番,钱夫人终于心气顺了,赶忙又问:“狸郎呢,怎不见回来?”

想起和儿子的分歧,李望冷哼一声:“从宫中出来就不见人影,不知去哪跑马了。”

李望一心想促成这门婚事,李缮却不上心,亦或者说,谢家当初仓促嫁女,也有他的缘故。

当时是朝中有人针对李家,刻意斩断前线与朝廷通讯往来,但另一方面,何尝没有李缮的默许,否则以李家军的精锐程度,不至于漏了这个口子。

李望知道,李缮是天生的反骨,最是我行我素,但自从李家祖父临终前,要李缮发誓收好性子,谨听父亲教诲后,李缮才没再忤逆过李望。

只是李望也有察觉,随着李缮年岁渐长,他的性子,愈发难以捉摸。

这次大败胡人,朝中人人皆以为是他父子二人的功劳,实则千里突袭之前,李缮没和他商议,闯入敌军,杀穿了胡人后军,李望才反应过来,勉强跟上配合。

所以首功在李缮,只是洛阳不懂各中缘由,而李缮也没有揽功之心。

他愈发像是站在高处蓄势待发的鹰隼,只等一个机会,便俯冲而下,直击猎物命脉。

李望叹息,他只能趁着现在,给李缮定下这门亲事,再往后就难了。

于是隔一日,钱夫人带着礼品,登上谢家的门,是为口业赔罪,也是为婚事。

谢李二家的婚事正式过了明目,这回略过定亲这一步,互换庚帖,合八字,天干五合,是为吉兆,将来夫妻之间,极为美满。

谢兆之很满意,卢夫人却发愁,这等合八字就没有不吉祥的,只得往后看。

最终,双方约定好:定元七年庚申年三月,李家迎娶,谢家嫁女。

时间看起来是着急了一点,但比谢姝的情况好些,再者,李缮终究要回并州,不宜往后拖延。

窈窈没有太失望,她明白,像是昨日卢夫人发火,只能算利益的拉扯,总归还是要定下来的。

谢家女刚出生便攒着嫁妆,如今也没有太多要置办的。

卢夫人始终不放心,亲自给窈窈挑陪嫁:“郑嬷嬷是你奶母,自幼比我还心疼你,她跟着你,我放心。”

得知窈窈要嫁李缮,除了卢夫人,也就郑嬷嬷整日里睡不着。

一旁,郑嬷嬷道:“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姑娘的。”

除此之外,还有婢女,窈窈比较得用的是新竹、木兰,这两位也是从小陪她读书长大,忠心无需多言。

随后,卢夫人屏退左右,对窈窈道:“那李家主母,我倒不担心她为难你,她心思还算简单,唯有李缮。”

说来说去,还是回到李缮上。

“他性子狂悖嚣张,不是个好相与的,况且,我家毁约在先,他定是多有不满。”

她轻抚窈窈面颊:“你嫁过去后,若受不住他那性子,你便哭,总归是夫妻,你哭起来好看,能将他的心泡软的。”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但凡谢家不在五年前那场战事里,如此失势,也不用窈窈淌这浑水。

窈窈郑重点了点头。

这一年倏忽而过,等谢姝听说妹妹要嫁李缮,已经是年后。

谢姝颇有不满,但也无力回天,趁着回娘家,她拉着妹妹的手,嘱咐道:“若那李缮敢对你不好,你尽管来找我,不然你直接来我这儿住,薛家有的是房子。”

窈窈笑了下:“这不符合规矩。”

谢姝也知道,只是难免担心,再者,在她看来,窈窈会嫁李缮,也是因为她没嫁成。

她叹气,道:“终究是让你替我一回。”

窈窈摇头,道:“没有什么替不替的,婚姻便是缘分,是李家与你无缘。”

谢姝笑了:“你啊你。”

目下所有人都觉着,这门婚事极为不利于窈窈,母亲担心,姐姐抱不平,反而显得窈窈心静如水。

倒也不是她对这婚事有所期待,只是她素来如此,一旦接受一件事,便不再埋怨。

大亓订婚后的男女,在婚前见上一面是寻常,不过这种事一般是男方家主动,李缮从未主动过问。

这让窈窈觉得轻省。

不过二月出头的一日,她还是意外见到了李缮。

那天她和卢夫人去寺庙上香,下山回去时,突的听闻一阵“嘚嘚”之声,像是牛蹄声,但十分之快,牛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这么清脆。

窈窈好奇地撩开帘布,只看远处,一匹玄黑的骏马掠过官道。

窈窈看得有点呆了,她知道马,但见过马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亓连年战乱,马匹珍贵,渐渐的,世家之间流行起牛车,并以牛车定尊卑,许多像窈窈这个年纪的姑娘,确实很少能见到马。

马上男子衣袖翻飞,捏着缰绳,又轻盈又矫健,熟练操纵者跨.下的马匹,携风卷云闯入眼中,犹如吸满墨汁的笔下骤然发力、浓重的、锋利的一道横。

卢夫人也瞧见了,她都不用叫人查,便知道:“能在这儿如此放肆纵马的,只有李侯……”

自打回京这段时日,李缮不是纵马寻欢,就是吃酒作乐,可谓是极尽享受自己卖命得来的成果。

对这种行径,洛阳世家见怪不怪,寒门出身的人,一旦尝到了权势与享乐的滋味,就会迅速沉溺其中,不复壮志,向来如此。

而李家如今有这种势头,是他们乐见的,甚至是鼓励,只待李家自取灭亡。

此时马匹没入树林阴影,又飞奔而出,前面有几个公子哥等着李缮,李缮勒马,传来公子哥们的喝彩。

若李缮只是个外人,卢夫人最多摇摇头,但李缮即将是自己二女婿,她心情是难言的沉重。

见状,窈窈放下帘布,挡去了外头的光景,她转过头,对母亲笑了笑,说:“我们回去吧,娘。”

官道上,王家行九的王九拊掌大笑:“不愧是战场上练出来的本事,李兄厉害!”

萧家的子弟也附和:“是了,别说洛阳,就是咱们大亓,李兄敢说自己骑术位居第二,那第一名没人敢领啊!”

这话未免恭维过头,但似乎说到了李缮心坎上,他带着点漫不经心,笑道:“无妨,谁敢认第一,我就敢与他比。”

几人:“那我们头一个不敢!”

正说着,只看隔着一片林子,另一条山道有一辆精美的牛车,正缓缓步下山,与这儿的热闹相比,是十分宁和。

王九眼尖,道:“那好像是谢家的车。”

“车上就是李兄的未婚妻?”

李缮的笑意微沉。

王九:“这谢家结亲虽然是好,却将大姑娘换成二姑娘,是有些落李兄面子了,这二姑娘想必不比大姑娘。”

另一人道:“也不能这么说,我从前一次走错了路,在一场宴席,意外见过小谢,只能说……”

他卖了个关子,等其余人等不住,才透露出来:“其姿容不亚于大谢!”

“真的么?”

“其实我也有听说……”

听旁人这么堂而皇之地点评自己的未婚妻,李缮倒是不气,只俊目微沉,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嫁进李家了。”

这口吻十分狂妄,让几人都愣了愣,转而一想,李缮早就飘得不着地,认为自己是一等世家,而嫌弃谢家,也是寻常。

他们跟着起哄:“没错,谢家算什么!”

……

这日李缮一行逗留得很晚,直到月上中天,城门早就关闭了,几人方回去,闹出很大动静,洛阳守备再不愿,也得给这新贵开门。

王九几人再约,李缮无有不应。

回李府的时候,李缮的参将辛植赶紧冲上来:“将军快别进门了,主君知道将军如此不着家,正气得跳脚呢!”

李缮冷笑:“他有什么好气的?”

融入洛阳世家,成为其中一部分,不正是李望所求。

倏地嗅到一股香气,是王九几人都用的香粉,彼时洛阳正是兴起男子用香的时候,一整个洛阳城,美人犹歌舞,豪门掷千金,充斥着与战场截然不同的奢靡。

李缮和他们呆久了,气味也沾在衣服上。

他褪下织金广袖外裳,丢给辛植,淡淡道:“烧了。”

便阔步朝正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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