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吞下的第一百零八颗佛珠在胃里发烫。

鹰愁涧的水不是水，是父亲剐下的龙鳞在轮回。每当月圆之夜，那些嵌在石缝里的鳞片就会渗出西海的咸腥，把整条山涧腌成溃烂的伤口。

我盘在朽烂的佛幢上磨角，金漆混着血水淌进潭底，凝成观音山壁画里夜叉的眼睛。

三百年前，我枕着赤焰明珠睡在西海珊瑚榻上。那颗父王从大雪山采来的龙族至宝，总在子夜吐出焚天的火舌。

那夜我醉眼朦胧间，看见明珠里映出叔父泾河龙王扭曲的脸——他刚被魏征斩落的龙头，正在宝光里对我嘶吼。

酒坛碎裂的声音比不过逆鳞剑出鞘的清吟。当我把宝剑架上龟丞相的脖子时，明珠突然爆出万丈火光。后来在剐龙台上，父王说那场火烧毁了玉帝亲赐的八宝琉璃樽，却不说他早想折断我这对玉角去炼长生药。

第一次褪鳞时，我数清了身上有八万四千片龙鳞。天将的雷鞭抽在脊骨上，竟比不过西海传来的婚讯痛——我的未婚妻敖荣，此刻正戴着本该属于我的储君冠，在父王寿宴上献舞。

鹰愁涧的游魂喂不饱我。那些失足坠崖的香客，总在喉骨将碎时呢喃"菩萨保佑"，温热的血涌进气管，倒灌成最辛辣的嘲讽。

直到那日吞下个眉间有痣的僧人，他腹中的《金刚经》烫穿我的胃囊，在石壁上烧出个"嗔"字。

昨日山涧突然飘来锦襕袈裟的气息。我冲破寒潭时，正看见个白袍僧人抚摸我褪在岸上的旧角。他的影子投在水面，竟化出金蝉振翅的虚影。当我张开巨口要吞下这轮移动的明月，颈间突然传来五百年前锁龙索的寒意。

"西海龙王三太子。"

观音的声音带着大雪山巅的冰晶，把我刚生出的新角冻出裂痕。她柳枝轻拂，我呕出三百年来吞吃的九百颗舍利——那些沾着血肉的佛珠在空中连成璎珞，竟拼出我母亲临终前未绣完的往生幡。

当马鞍扣上脊背时，我听见体内响起雪山崩塌的轰鸣。褪去的龙鳞在尘土里化作白梅，鹰愁涧突然开满优昙婆罗花。那位颤抖着抚摸我鬃毛的僧人不会知道，他掌心的温度，正是一百年前我从明珠里窥见的，能融化西海寒冰的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