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的愤然离开,引起方靖等人更大的不满,他们甚至把在硚口看守所所有的不如意都发泄到了这儿,大骂管理所终于露出真马脚,开始虐待他们了;大骂管理所终于现出真面目,要收缴他们少得可怜的财物了;大骂对他们不杀不放,就是要侮辱他们,以致于死。米文和骂得更形象些:“奶奶的,这就像狸猫逮住了老鼠,它不吃你,玩死你。”
骂足骂够骂得没有气力的时候,管理员也把饭给送了过来,方靖看了看,骂了声:“他奶奶的,喂猪的哟。”

莫德宏伸头看了看,果不其然,半小桶米饭,一人最多盛上大半碗,不仅量少,而且内容也更成问题的,米饭里掺杂有三分之一的细米糠,而且米饭早已分不出粒来了,莫德宏一见,同样骂了一声:“奶奶的,二米饭(米饭蒸煮之后,再加水进行二次煮,米粒便成爆米花大小了),给厕所做寿的(意思时吃了这种稀米饭后,老是上厕所撒尿)!”
刘嘉树没有参加他们的骂娘,而是端起了那只小菜盆,看了看,原来是酱油水煮笋瓜,一人可以分一小勺的样子,刘嘉树暗自笑了,偷偷地放到自己嘴边,喝了下去。没想到的是,他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猛地把喝到嘴里的菜汤给喷了出来,一下子喷到了米饭桶里,嘴里连连骂着:“他娘的,嫁给卖盐的了,这盐不要钱了,奶奶,能腌死人。”
正准备盛饭的方靖,正气不打一处来,一见刘嘉树把口水喷进米饭桶内,更加气愤,把盛饭用的勺子往米饭桶里一掼,骂道:“不吃球了,什么东西吗?”
张淦也立即加入对刘嘉树的攻击,骂着说:“姓刘的,有你在一天,我们就过不好日子,三生子两岁的小孩啊,还他娘的往别人饭碗里吐,不吃了,饿死,算球了。”
莫德宏没有吱声,回到床上睡去了。张文鸿叹了口气,抱着膀子到门口看雨去了。米文和摇了摇头,指着刘嘉树的鼻子骂了声:“奶奶的,小抓(河南方言,是指饿极了的人,猛地从别人手里夺过馒头来,然后往馒头上吐口水,让别人无法再拿回去,即便你打他,他也得趴在地上把馒头给吃完)。”便把碗往床上一扔,生起闷气来,表示也不吃了。
刘嘉树这一次高兴了,自己抱起了米桶,笑着说道:“各位同志,这可不是老刘强迫你们的,哈哈哈,你们是高尚者,我老刘是污秽之人……”说话时,早已吃开了。
大雨,一直下着,监室里的气氛,同样沉闷得如同外面的乌云一样,没有一点开化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看守所的领导又来了,讲了一大通当前的形势和任务后,又讲了抗美援朝前线将士们的困难,很多指战员缺少手表,没法很好地指挥战斗,缺少钢笔,无法很好地记录命令,又讲了武汉人民在灾情中的悲凉。继续动员他们为国家,为人民做出自己的一点贡献,奉献自己的一片爱心,还说,看守所会表彰这种行为的,并给他们打借条,记录在案的。

可无论那位领导如何讲,六个人就是抱住葫芦不开口,但自始至终,那位领导都没有再发火,也没有说一句强迫的话,而是一直说着自愿、奉献、爱心、爱国、情怀……
看守所的领导走了,几个人甚至连骂娘的心情也没有了,一个个躺在床上,看着屋顶,似乎那就是要压下来的天一样。
天,又暗了,外面的大雨如注,监室内,没有人说话,也没有睡着,六个人在品算着各自的心事。
刘嘉树下了床,冒雨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骂了一声:“奶奶的,晚上就不喂猪了。”
没有人理他,就这样,又沉闷地过了好长时间,大个子米文和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钱财,身外之物尔。”
有关这种事,或许有人会说,笔者又给新政权抹黑了,也有可能发不出去。但笔者却认为,该事情出处为方靖本人的回忆录,这些战犯在写回忆录的时候,是相当谨慎的,这么多人写回忆录,对于“大跃进”在战犯管理所的表现形式,文革期间对战犯及“回炉”人员的管理与迫害,是极少有人提及的。这些人,要么是一笔带过,要么是直接避开,也只有方靖等少数人,说及过。比如大跃进时期的大炼钢铁,在功德林战犯管理所内也是有响应的,“炉长”便是干过山西兵工厂厂长的孙楚和干过银匠的米文和,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其实,这种现象不唯是政治原因,喝过劳改的人,和平常人的心理是不一样的,他们对监狱里的记忆,永远是恐怖的,而说出来的话,永远是“辉煌”的,永远是他在监狱里如何如何“老大”,至少也得是“老二”,监狱里流行的一句口头禅,就足以说明问题了,“有钱买个收音机,不听劳改犯吹牛逼”。对于新中国的战犯改造而言,有其极大成功的一面,但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是完美而无任何瑕疵的,在执行战犯政策的时候,同样不可能是一刀切的。笔者还是那句话,战犯管理所所长不可能都叫“王英光”,也不可能都是现实版的金源所长、马啬大队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