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宗的太子李诵,“性宽仁有断”,就是性情宽厚仁慈又有决断力,跟随父皇逃难奉天的时候,也有勇气亲临前线,在城头督促、激励将士,与朱泚叛军交战。
李诵居太子位二十多年,期间偶尔也会委婉劝谏父皇,指出其施政中些许错误,更是对父皇晚年宠信宦官颇为不满。总体而言,李诵算得上是一位不错的太子。
李诵身边也围绕着一些亲近臣子,如翰林待诏王伾、棋待诏王叔文、翰林学士韦执谊、侍御史陈谏、监察御史柳宗元、刘禹锡以及韩晔、韩泰、凌准、程异等人。这些人都颇有志向,也明白唐德宗施政中的种种弊端,但又无力改变什么,只能围绕在储君身边,期待将来新皇即位,革旧鼎新一番。
为了让太子了解民间疾苦,王叔文经常借陪太子下棋的机会,给太子讲解皇宫外面之事。一次,太子李诵和身边众侍读以及王叔文等人谈论宫市之事,认为宫市是一种非常酷烈盘剥百姓的手段,准备向皇帝进谏废止。
所谓宫市,就是皇帝派宦官到外面的市场上,低价购买皇宫中需要的物品。之前这件事是由专门的官吏负责,那时负责的官吏虽然也会盘剥商贾,但一般只是用稍低于市场的价格购买物品而已。等到了由宦官负责,事情就逐渐变味,由开始的稍稍低价,变成给的价钱与物品本身价值根本无法相比,再到最后彻底成了巧取豪夺。价值数千钱的物品,这些人只是象征性的给不到一百钱,而且,给的还不是钱,而是染成红色、紫色的旧衣服、即将腐烂的绢帛等物。即使这样,这些人还要勒索对方出门户钱和脚价钱。
所谓门户钱就是进入皇宫经过的各个门户需要的费用,脚价钱也就是从这里到皇宫的短途运输费用。卖货的商贾、百姓很多时候不但得不到应得的钱财,还会被宦官将运货的牛车、驴车等物讹诈走。
因而,商贾、百姓无不闻宫市而色变,每当宫中宦官出来采买物品时,长安东西市立刻鸡飞狗跳,家家商店关门闭户,商人纷纷将货物藏匿起来,唯恐被宦官看到。
这些宦官见此,想出更恶毒的办法。他们雇佣无数市井泼皮无赖,整天站在东西两市及繁华街头,专门负责四处查看各商贾、百姓买卖的货物,只要见到好东西,就以宫市的名义,直接拿走。人们恨这些人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的称其为“白望”,就是整天东张西望,白白拿人东西的意思。
曾经有农夫用驴子驮着木柴进城卖,不但被宦官用几尺旧绢帛强买走了所有木柴,还要强行勒索农夫的驴子运货。当然,运完货之后,驴子也永远不可能再还给农夫了。农夫一家老小全靠自己打柴用驴子运货养活,失去驴子也就相当于断送了一家人的性命,于是苦苦哀求,宦官却不依不饶,最后逼的农夫奋起反抗,将宦官一顿暴打。
唐德宗得知此事,虽然没有处罚农夫,还给与些许赏赐,却也没有改变宫市的方式。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其新乐府诗《卖炭翁》中,就以文学的笔触,生动的描绘了宫市对于百姓无情的盘剥和压榨。诗人还特意写了题注云:“苦宫市也。”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可怜的老人,被抢走了牛车和辛苦烧出的碳,这个冬天可怎么过啊?还能活着熬过这个冬天吗?
皇帝压榨长安百姓的,并不仅仅是宫市制度,恶劣程度可以比肩,甚至超越宫市的,还有“五坊小儿”。五坊,指的是唐代宫廷中设置的雕坊、鹘坊、鹞坊、鹰坊、狗坊,豢养这些猛禽、猎犬供皇帝打猎所用,合称“五坊”,各坊供职者被称为五坊小儿。
五坊小儿肆意在长安城内外张设捕捉鸟雀的罗网,甚至专门张设在人家的门口,不许人们出入,或者张设在水井上面,不许人们打水。谁敢违抗,就以对方惊飞了准备进献给朝廷的鸟雀为理由,将对方一顿暴打,然后抓起来,让对方的家人拿钱来赎人。
这些人经常聚集在酒饭店铺中大吃大喝,吃饱喝足抬腿就走,知道这些人身份的店铺掌柜根本不敢索要酒饭钱,不知情的前去索要,结果往往是被打骂一番,还会被勒索。一次,一群五坊小儿吃饱喝足,主动表示没带钱,回去拿钱来结账。正在店铺掌柜惊喜莫名时,其中一人拿出一袋蛇留下作为抵押,并告诫掌柜:“这些蛇是替朝廷捕捉鸟雀的,现在留在你这里,你必须妥善饲养它们,别让它们渴着饿着。”店铺掌柜这才明白这些人依然是在勒索、讹诈,只得一边不停赔礼道歉,一边苦苦哀求,直到这些人心满意足了,才带着蛇离开。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长安城内外,被这些人搅扰的鸡犬不宁,商贾、百姓苦不堪言,却无可奈何。
这些扰民的做法,也直接反映出晚年的唐德宗,是如何的贪婪昏聩。
太子李诵早知道这些弊端,忍耐不住,准备向皇帝进谏。
太子的大义凛然,赢得众侍读交口称赞,只有王叔文一言不发。等到众人都离开,太子特意将王叔文留下,询问他不说话的原因。王叔文诚恳建议太子:“殿下,您现在只是太子,最大的职责就是对天子尽孝,关心皇帝身体饮食,问候平安,千万不要随意插手皇宫外面的事情。陛下在位二十多年,您也做了二十多年太子了,如果因为您的劝谏,让天子误会您收揽人心,您又该如何解释呢?”
李诵听完,几乎吓得魂飞天外,哭着向王叔文行礼,拜谢救命之恩。
真的是救命之恩。早年的唐德宗,还颇能听进劝谏之言,那时太子劝谏一些言语,皇帝还是颇为欣赏的,偶尔也能改正。但此时年老体衰的皇帝,却越来越昏庸、多疑,对自己的继承人,也越来越猜忌。李诵真敢随意插手政务的话,未尝没有被废黜的可能。
从此之后,李诵对王叔文宠信异常,视为最贴心的心腹。王叔文则和王伾等人相互依托,共同围绕在太子身边,出谋划策,谋划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