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贞革新在历史上影响并不大,而且,从当时到后世,历朝历代史学家对这次革新,褒贬不一。
赞扬、认可的当然有,毕竟革新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批评、反对的更多,因为这次革新,确实问题多多,而且,失败迅速,没有收到太大成效。
宋代史学大家,《资治通鉴》的作者司马光,因为自身政治见解,极力反对同时代王安石变法的原因,在《资治通鉴》一书中,也将王叔文、王伾的这次变革,批评的一无是处,将王叔文、王伾描绘成奸佞臣子的典范。《旧唐书》、《新唐书》中,对二人的评价也不高。
与王叔文、王伾同时代的,被称为“百代文宗”的韩愈,虽然和同为革新派的柳宗元、刘禹锡是好友,但同样不认可这次革新,视王叔文、王伾为奸佞小人。韩愈在其诗作《永贞行》中,开篇即写道“君不见太皇谅阴未出令,小人乘时偷国柄”,这里偷国柄的小人,就是指王叔文、王伾,批判他们“夜作诏书朝拜官,超资越序曾无难”。不过,韩愈并不认为自己的好友柳宗元、刘禹锡是王叔文等人的同党,认为他们只是同样持有革新的想法,和王叔文等并不亲近,更非同党,最后被贬也是受到他们的牵连而已。
当然,韩愈反对王叔文等人的革新,只是反对他们在当时错综复杂的环境下,简单粗暴,甚至错误的革新手段而已。韩愈同样旗帜鲜明的反对宦官专权,反对藩镇割据,反对贪官污吏虐民。
平心而论,王叔文、王伾主导的这次革新,从出发点来说,绝对是好的。这些人还有着文人士大夫济世救民之心和一腔热血,看到唐德宗晚年的昏聩贪婪,看到宦官专权、藩镇坐大、贪官污吏虐民,于是背靠皇帝,实行革新,希望能削弱宦官,打击藩镇,拯救百姓,加强中央集权。
可惜,想法虽好,但这次革新,从开始实行,就已经偏离了方向。
因为皇帝身体不好,甚至随时有死亡的可能,王叔文、王伾等人难免有急迫感,在时不我待的心态驱使下,革新之举开始的仓促、急躁,疏漏、错误的决策也就在所难免。
为了迅速推行新政,王叔文、王伾在极短时间内,越级提拔了一大批支持革新的官员。这又造成了新的问题。因为急于求成,提拔官员时,基本上只按照是否支持革新为标准,其他的例如人品、德行、才能、之前的品级、资历等等,也就顾不得了。而这些被仓促提拔上来的官员,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对革新的实行,并无太多助力,而且还形成了党争的态势。同时,一些投机官员,将此视为一条幸进捷径,于是纷纷宣称自己支持革新,也纷纷得到升迁的机会。如此一来,革新派官员体系内部,更加乌烟瘴气。
王叔文、王伾本身也有很多、很大问题。他们虽然一直在朝廷内做官,但一直没有真正主政过,并没有多少施政经验,也没有全局观念,骤然占据高位,难免顾此失彼。他们自身威望不足,对朝廷控制力不够,为了推行新政,只能“挟天子以令群臣”,而且,施政手段粗暴,从而引起大量朝臣不满。
他们根本没意识到需要拉拢一些同盟者,这就使得他们单纯依靠皇帝的支持,根基本就极其不稳的革新事业,在面临无数反对者的攻击时,却得不到几个盟友的支持。
因而,新政措施刚刚颁布没几条,革新派就得罪了宦官、藩镇势力不说,连文官体系的大量官员,也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站到了对立面。
所有这一切,都注定了这次革新悲剧的命运。
反对者的反击,来得迅猛而直击要害。三月,宦官俱文珍、刘光琦、薛盈珍等人,向皇帝启奏,应该册立太子。
王叔文等人当然试图反对。
王叔文明白,这是反对派在效仿当初的自己,以太子为核心,组建新的利益集团,对抗自己这些人。
按说皇帝还在,太子及其身边之人,最多只是潜在的威胁,就如当初的自己。但是现在情况特殊,皇帝虽然活着,但长期卧病在床,又不能说话,因而,太子确立后,很容易出现对自己这些人不利的变化。
但是,如何反对?以什么理由反对?本来皇帝即位,就应该册立太子,而且现今皇帝身体不好,更应该速速册立太子,这是国之基本大事,又怎能反对?
反对派施展的,本来就是阳谋,无法破解。
翰林学士郑絪更是干脆,直接在纸上写了“立嫡以长”四个字,也就是册立嫡长子为太子的意思,呈给唐顺宗看。唐顺宗当然也没什么意见,点头认可。册立太子之事,就这么确定下来。
三月二十四日,唐顺宗李诵的嫡长子李淳被册立为太子,并改名为李纯。
五月,王叔文在原有的起居舍人、翰林学士、度支盐铁转运副使等官职上,又被加封为户部侍郎,可同时,却被宦官俱文珍等人一番操作,削去了翰林学士的职务。
王叔文接到诏书,大吃一惊,自己正因为有了翰林学士的职位,才可以在翰林院办公,可以随意进出宫廷,方便见到皇帝,没了这个职位,即使身为宰相,不能见到皇帝,也是得不偿失啊。
王伾得知消息,也非常震惊,反复上书替王叔文申请。最终王叔文被勉强许可,三五天可以进入一次翰林院,但翰林学士的职务还是被免除了。
雪上加霜的是,因为施政方式不同,王叔文和韦执谊这两大革新派的掌舵人,由开始的配合默契,开始发生矛盾。随着矛盾加深,二人渐行渐远。
六月,藩镇节度使联合朝廷官员的致命反击到来。剑南西川节度使、中书令韦皋上表建议,皇帝身染重病,应该由太子监政。韦皋同时给太子写去书信,痛斥王叔文、王伾、李忠言等人,任用私人,公器私用,广结朋党,败坏纲纪,并建议太子禀奏皇帝,立刻驱逐这些小人。
随即,荆南节度使裴均、河东节度使严绶的奏章和给太子的书信到达,意思相同。
原来掌控禁军的宦官,也开始发动自己在军中的力量,和王叔文派出掌控军权的范希朝、韩泰等人,争夺禁军掌控权。宦官在军中根基深厚,范希朝、韩泰无可奈何。
就在革新派焦头烂额,王叔文殚精竭虑准备反击的关键时刻,消息传来,王叔文母亲病重,于六月二十日去世。王叔文不得不丁忧守丧。
王伾的本领本就不如王叔文,之前一直是王叔文挑起革新大旗,王伾负责奔走而已。现在革新形势恶劣,王叔文又服丧回家,王伾顿时乱了手脚,每天四处奔走,希望说服皇帝下旨,夺情启用王叔文。
所谓丁忧,就是按照儒家孝道观念,朝廷官员无论担任何职,如若父母去世,都必须在得知丧事那一天起,辞职回祖籍地,为父母守孝三年。而夺情则是丁忧制度的延伸,是指在特殊时期的特殊人物,国家实在离不开,因而由皇帝特意下旨,夺去其孝亲之情,不必去职,而是穿着孝服,正常任职、办公。
可惜,王伾连上三道奏章都没有收到回复。无奈的王伾气急败坏,索性也撂挑子不干了。这天夜里,王伾在翰林院中枯坐良久,突然大叫:“我中风了。”然后倒地不起,第二天被抬回家中。从此躲在家中,再不出门。
革新派势力迅速遭到强力打压和排挤,各负责官员纷纷被排斥出朝堂。
革新陷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