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方靖发现,杜聿明这个人,不是不会说话,也不是不爱说话,而是和自己一样,不是知音不与弹(谈),当然自己和杜聿明是成不了知音的,但杜聿明和黄维两个人,似乎是无话不谈的。他们是黄埔一期的同学,据说在远征军时还有过过节,但在方靖眼里,这两个人似乎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在功德林里几个被关押的黄埔一期生中,他们两个的关系应当是比较好的。两个人似乎看不上年龄较大的韩浚、范汉杰、李仙洲,而对于年龄较小一些的宋希濂、袁鸿逵也不怎么感冒,和周振强、郭一予,甚至是不能自由活动的杨光钰等人,也只是表面应付罢了。

最后,还是黄维告诉方靖,两个人在黄埔军校时,都不是什么出名的学生,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对政治的热衷,都处于中间水平,不显山不露水不出风头不闹鬼。而且在仕途上,同样不是一帆风顺的。杜聿明在前期,可谓一直触着霉头,三次下到监狱之中,险些丧命,最终落魄到给自己的大女儿杜执礼买一块臭豆腐的三个铜板都掏不起。而黄维中途受到关麟征等人陷害,被蒋介石撤职查办,坐了数年的冷板凳。
关于他们中间那次不愉快,也成就了二人惺惺相惜的半生。那是杜聿明兵败野人山之后,第5军损失惨重,在点验部队时,想少报一点损失,多留一点尊严。而负责点验的官员正是黄维,他没有给杜聿明和他的远征军留面子,虽然邱清泉、余韶等人热情地设宴招待,并以江西贵溪发水,黄维家受灾严重为借口,给黄维送礼行贿,被黄维严辞拒绝,拂袖而去。于是,杜聿明感慨黄维之清廉,黄维感叹杜聿明之爱兵。当然,细心的方靖还发现,无论是杜聿明还是黄维,还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善谋而寡断,当然,这一点是方靖的总结,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黄维和杜聿明的病都好了不少,但还要定期去检查,有时候还要留在医务室里观察上一阵子,这个时候,并不热衷于学习的方靖,便成了陪黄维看病时的影子,成了黄维和杜聿明两个人谈话时的忠实听众。
或许中午的话题有些沉重,说了他们一个叫刘进的黄埔一期同学,两次被俘之后,又逃脱时被打死了(实际上是被镇压了)云云。黄维还不厚道地问了一句:“老杜,听说你是被解放军的后方医院的医生、护士给俘虏的。”

杜聿明憨厚地笑了笑,说道:“不是医生、护士,而是两个小战士,一下子活捉了我们十一个人。”
方靖一听,心想,终于有故事听了,于是急忙给他们二位倒水,静静地坐在黄维身后听着。黄维问了一声:“你们,没有反抗?”
杜聿明笑了,笑得很自然,说道:“不是没反抗,关键是功课没有做好,逃跑的水平不行,没有李炳仁高明。陈官庄兵败之后,我和邱清泉跑散了,就一直往东跑,一路上到处是部队,更可笑的是,我们一头扎进了一支队伍中,应当是第72军的,他们要找解放军投降,而那个团长,竟然一时找不到解放军干部,就拦下几个解放军战士洽谈投降事宜,那几个战士说,我们不是领导,可不敢答应你们什么。那个团长说,不答应什么也成,反正我们就跟着你们走,等找到你们的领导再说。我们一看,这怎么行,于是就低着头又往前走。后来,我那个副官尹东生就给我剃了胡子,大伙穿上了普通士兵的服装,带上事先准备好的证件,再次急匆匆地上路了。
就这样,我们一直走,走出了大概二三里的样子,就碰见了一个老百姓,尹东生就过去和他套近乎,说我们是某某部的解放军,问他,附近村庄住的是什么部队。那个老百姓不动声色地说,那里的大大小小的村庄,住的全是解放军,想找他们,随便进一个村庄都能找到。这个时候,尹东生却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从布袋里掏出一只小戒指来,递给那个老百姓,说,我送你个金戒指,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给其他解放军说。那人答应了一声,便走开了。可过了不大一会,在我们逃跑方向的前面,却突然出现了路障,一个声音从一个隐蔽处高声喊叫着:‘不许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缴枪不杀!’
当时,一个战士过来,用枪顶着了尹东生的腰,尹东生就把自己的手枪扔到了地上,其他几个人一看,也纷纷扔下了各自的武器,我当时想,完了,与其被俘受辱,何如自杀。于是我就拔枪准备自杀,尹东生扑过去,就把我的枪给夺了。这个时候,那个老百姓才领着一群医生、护士过来了。”
黄维笑了起来,说道:“呵呵,看来是那两个小战士误打误撞,你们草木皆兵,才被俘了。而那个老百姓这才领着医生护士过来,可惜晚了一步。”
杜聿明连连摇着手,说道:“老黄,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那两个小战士就是他们那个包扎所的,当时那个老百姓向他们报告时,人家医生护士正在忙着动手术,没空来捉俘虏,于是所长就让那两个小家伙先去看着我们,等他们做完了手术,我们,也就被俘了。”
黄维一听,大笑起来,说道:“你那个副官尹东生,确实没有做好功课,怎么能在解放区行贿呢,那不是明白着告诉人家,我们是条大鱼嘛。还有,老杜,人家医生、护士,是得空了才去捉你这个大俘虏的。这叫不务正业,歪打正着。”

“黄维,又在说我们什么坏话呢?”一个护士隔着房门质问着黄维,三个人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