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惊恐的怀老太还是又找来两个干儿子陈老实和田茂恩，诉说一番当年自己和怀老爷是如何被刀客威胁、后来送去三千斤麦子、五百斤黄豆和三筐酒曲的事后，才又说道：“文实、茂恩啊，我看这蒋委员长的天下，咋还不如当初哩？这个张果夫，我可见过，当年你干爹，还在柳河集招待过他吃烤鸭呢，他不就是当年万师长手下的兵嘛，咋就又当起土匪来了呢？嘿，一会土匪，一会兵，这都是唱的那一出子吗？咱不管他，咱只管咱自己家，从今天起，就把你们两家那几口子，给娘搬来，我待会让来好把后院收拾了，够你们两家住的，六口人的饭，娘还管得起。”

老哥俩相互看了一眼，安慰着怀老太，嘴里说着没事，心里也早就答应了下来，毕竟这寨上，要安全得多，当年无论是捻子，还是咒兵，都是绕着寨子，匆匆而过的。土匪，可不是个个不要命的角色，他们把自己的命，同样看得很重，对于没有把握的仗，他们才不打呢。

怀老太又叹了口气，说道：“茂恩啊，今天再麻烦你进一趟城，给满场安排好了，让他别住在学校里了，住到他大舅那儿去，不去接他，不要再回家来了。缺啥少啥，让他找他大舅。这孩子，仿他娘，体格差，就是跑，他也跑不过人家孩子。还有，过几天是你二嫂二周年哩，你再给满场他大舅、二舅说说，这客能不待，咱就不待了，不是娘怕花钱，也不是怕麻烦，咱不是为了死人，咱是为了活人啊。等明年，太平了，娘给满场他娘大办，啊。”

怀老太说着，又想起二儿媳的好，掉下眼泪来，嘴里不停地叨叨着：“这袖子，命短啊，你们说说，年纪轻轻，咋就走了呢？咋就走了呢？满场，这没娘的孩子……”

陈老实、田茂恩劝慰了怀老太一番，正要起身离开，王廷耀两口子哭丧着脸进来了。陈转一看，陈二实、田茂恩也在，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没头没脑地哭了起来。

陈老实没有好气地骂了一句：“有啥事，就不会好好地说，天天哭丧似的，有啥用？元仓那事，别说你哭，就是咱姐你俩去上吊，我也不管了。看看干的那叫啥事，就是想占子泽他姑父家的土地，那也得等人家贾道源爷几个挨了枪子不是。”

田茂恩一听，又是说丰元仓的事，急忙说道：“我等着进城呢，再过一会，黄驴子那货就又走球了，就又走球了，那家伙，呵呵。”说着，也便走了出去。陈老实无助地回头看了一眼，也要往外走。

“你也不管，他也不管，这一个大活人，难道要让他死到监狱里去，我的天啊，这可叫人咋活啊，我的天啊，一个个没有良心的。”陈转又撒起沷来。刚刚从地里回来的人们，似乎对这种哭声司空见惯了，根本没有人在意，各自回家去了。

宋天成领着一群人，把农具放到前院的墙边，又让崔本善喊了喊王来好和袁天刚几个人，他们昨天晚上巡逻了，按照怀老太的吩咐，让他们睡个回笼觉，上午的时候再下地。等几个人揉着眼走出前院时，孙有才也把骡马牵出槽来，牵到了寨墙下边的牲口桩上，他是喂牲口的，多数时候，早上也不下地。昨天晚上，他也巡了半夜更，眼还红着呢。

袁天刚笑了起来，骂道：“有才，想你祖奶奶了，还是和骡子睡了，那眼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孙有才刚要回骂一句，没想到，院子里的哭闹声更大了，是老大婆陈转在骂他兄弟王廷玉，说他为富不仁，当官不为民作主，抓了自己人。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没敢进去，大伙都知道，这个老大婆，是个人来疯，人越多，哭闹得越提劲，要是和她对着干，你三天三夜也休想安生。因而寨上的人，对于她，便如同对待一泡臭狗屎，没有几个人愿意去踩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叔陈致远过来了，身后还跟着王怀义，和从寨门口截回来的陈老实。三个人连看也没看站在门口的长工一眼，便进了院子，陈致远哼了一声，陈转便没了声音。又过了一会，桂芝便把一馍筐杂面饼子和半碗酱豆端了出来，宋天成笑了笑，招呼大伙蹲到墙根下，吃了起来。桂芝踢了一下王来好的脚，示意他进去给大伙端汤。几个人又冲着王来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王来好端出一大盆热红薯片子熬的白水来，桂芝送出来几只碗，大伙便七手八脚地盛着，喝了起来。宋天成没有去抢碗盛汤，而是问来好：“说好了。”

王来好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好像是说，连苏镇长也得罪了，这事，恐怕麻烦大了。陈保长说，二老太爷，快回来了，他是开会时，听卫县长说的。”宋天成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他心中已经明白了十有八九。

令任何人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众人还在议论着丰元仓和苏子文孰亲孰疏、孰是孰非的时候，苏子武没有通过陈老实，便带着十几个警察到了皇王寨，挨家挨户落实起人口来了。当他们站在寨门口，大声喊叫着的时候，陈老实伸了一下头，却看到，那十几个警察，根本不是柳河镇警察所的，也不是自己在县城经常见到的李拐子的手下。

但，陈老实还是极其客气地从怀老太家走了出来，笑脸相迎着，掏出装在自己布袋里好多天，也舍不得吸的洋烟卷，给大伙分发着。

苏子武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客气地对陈老实说道：“陈保长，虎科长、陈队长来，例行公事罢了。昨天会议你也参加了，按照卫县长安排的工作，柳河集镇，就先从咱皇王寨这个模范保开始，挨家挨户地把人口落实清楚了，以便防范外来人员的侵扰，好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县参议会的虎生威科长，这位是李局长临时抽调的沙河镇警察所的陈桥里所长，我们的那位张百发所长，抽到武台镇去了。嘿嘿，这或许就是李局长的高明之处，怕熟人偷懒随便填张表，应付一下，了事的。”

陈老实笑着，冲着他们拱了拱手，抽调县政府工作人员，参加调查，各警察所异地用警，卫县长、李局长在会议上也讲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不从柳河镇治所柳河集开始调查，倒一头扎到皇王寨来，他内心里感觉到还是有点不快的，更何况，这种事，他提前也没有跟自己或者田茂恩打声招呼，就直接进村了。

没想到，苏子武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陈老实吃了一惊：“虎科长，陈所长，有关悍匪郑桂星，以及暗匪贾钦，还有那个新入伙的土匪陈祥礼，陈保长都熟悉，都熟悉，有关情况，让他负责落实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