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厨房总飘着焦糊味。王淑芬把锅铲重重摔在案板上，油星溅到褪色的碎花围裙上，像撒了把金箔。老式挂钟的铜摆晃过第三下时，丈夫陈建国趿着拖鞋钻进厨房，袖口还沾着昨夜未洗净的机油。

"早饭要吃就趁热。"她盯着男人头顶新冒的白茬，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婚礼上，他剪短的发茬也这样参差不齐地翘着。那时他总把搪瓷缸捂在怀里暖手，倒水时却把开水壶碰翻在她新裙子上。

陈建国嚼着发硬的葱花饼，喉结滚动时扯动领口松开的第二颗纽扣。他习惯性摸向左胸口袋，指尖触到皱巴巴的纸片——那是上周体检报告，医生用红笔圈出的"心肌缺血"像只张牙舞爪的兽。窗外的梧桐叶影斑驳地映在瓷砖上，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医院走廊，护士小跑着递来的病危通知单，纸张沙沙声和此刻咀嚼声重叠成相似的韵律。

"老陈，你厂里..."淑芬刚开口就被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陈建国摸出手机时，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瞥见锁屏照片里穿婚纱的陌生女人。那是女儿婚礼上随手拍的，可此刻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屏幕，倒像块结冰的镜子。

公交车摇晃着碾过减速带时，淑芬的帆布包撞在邻座孕妇隆起的小腹上。道歉声卡在喉咙里，她看见对方手机屏保上是张全家福：穿背带裤的小男孩骑在父亲肩头，母亲笑得露出两颗虎牙。车厢穿堂风掀起她鬓角的白发，三十年前的月光突然漫过记忆堤坝——那时他们挤在筒子楼里，陈建国用搪瓷缸接热水给女儿暖脚，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上的霜花。

傍晚的菜场，淑芬在水产摊前驻足。卖鱼的老张照例递来塑料袋："王姐，今早刚到的鲥鱼，你老陈不是最爱..."话音未落，她突然想起上周发现的药盒。铝箔板上整齐排列的蓝色药片，像极了女儿周岁时拍的满月照，那些未拆封的格子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晨昏。

当陈建国端着保温桶推开家门时，厨房飘出当归炖鸡的香气。淑芬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正往青花瓷碗里盛汤。蒸汽氤氲中，她耳后那颗朱砂痣像滴未干的泪。男人伸手去接碗的瞬间，两人指尖相触，三十年光阴在0.01秒里坍缩成量子纠缠。

夜色漫过纱窗时，陈建国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个玻璃瓶。二十八枚硬币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1997年8月15日《甜蜜蜜》，座位号C7。他摸到枕边相框，照片里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眼角笑纹里还盛着整个银河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