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封面·荷花与荷叶的合唱
六一节已然过去,大家该说的话都说过,我在这里炒些现饭,捡点残羹冷炙,赶个晚集说说六一。
哥哥和我打小在姨妈身边长大,由一个老保姆给看管着,当然,她更多的时候是专职看管我,而非哥哥。皆因哥哥在我们大院里是出了名的乖孩子,从不惹是生非,成天宅家里看书写字。我却啥事都敢做,举凡打珠子,打撇撇,滴扣子,晚上邀一帮人玩官兵捉强盗,拿了铁丝做的弹弓,纸叠的子弹与人对射,打游击等等,甚至用铁丝弯成U型做子弹,弹不喜之人家玻璃窗,堪称无恶不作。
当然也做些正能量的事情,比如滚铁环,踢毽子,打沙包,桥外别沉西坐背、舞龙浇水巴牛巴西地切,一套动作做下来,念出口像密码一样。也有更为高大上的是,参加游泳训练班,打乒乓球。我们大院旁边有一座派出所,警察叔叔对人民群众很亲善。派出所有一张正规的乒乓球台,我们院子里的孩子要打乒乓,摇着球拍当派司便可以进去玩。少年时代我打乒乓技术尚可,便拜这座和蔼可亲的派出所之赐。只是到了小学五年级之后,眼睛有点近视了,便没再从事这项体育活动,故而我今天的乒乓技术还停留在小学五年级的阶段。
这座派出所很小,大约占据50米长,30米宽的一块地,挖进我们的大院。它对人民亲善,但对流氓小偷下手却尤其狠辣。派出所后院的后门就在我们院子内,晚上经常听到两种叫声,一种是吊打小偷流氓,打得他们惨叫不已。武汉街头有一种特别的风习,但凡抓到小偷之后,沿路吃瓜群众越聚越多,每人都可以上去老拳伺候他们一通。一个小偷被抓到,没到派出所,便被众人打得半死。当时叫做“打香瘾”。所谓“香瘾”就是便宜,占香瘾,打香瘾均有此意。
待得小偷到了派出所,警察又打,而且是吊在后院的树上往死里打。小偷流氓就一个劲地喊叫:哎呀,我的妈妈耶,哎呀,我的妈妈耶!听来好是瘆人。派出所的再一个瘆人的活动就是打狗杀狗。据说狗的身上有土气,沾不得土,沾了土的狗肉不好吃,所以要吊起来打杀,开膛剥皮,那个惨叫也是撕心裂肺,声震我们整个大院。顺便说,我个人支持杀狗吃狗肉,因为古代的狗大多就是用来作为肉食品而屠杀的。比如荆轲有两个朋友,一个是高渐离,另一个就是位狗屠。樊哙从前也以屠狗作为职业。
有一年我们院里建设第四栋楼,在靠汉硚区平房的墙边放了一溜儿圆木。不知道哪里蹿来了一只肥大的野猫,被我们追赶,钻到圆木之下的空隙之中。一群孩子围着那块地,用火钳,老虎钳,竹竿,棍子将野猫驱赶出来。那只可怜的猫最后被我们活捉的时候,尾巴都被老虎钳给夹成了两截。大家欢呼雀跃,合力将野猫打死,然后说,二栋三楼的一位阿姨做猫肉好吃,因为猫肉做得不好,会带有一股子酸味。于是找上那位阿姨,让她炖了满满一锅,最后吃肉,一个孩子也不过只能吃到一块而已。即使如此,大家也感到非常之满足,猫肉诚可贵,游戏价更高。
说这些和过六一有什么关系呢?我的意思是说,那个年代,至少在我们大院,孩子们生活得都很愉快,既没有沉重的学习负担,也没有衣食上的饥寒交迫。这么看起来,每天似乎都在过六一儿童节,并不期待过一个六一会给人带来怎么样的惊喜。到了六一,节前参加活动,均着白衬衣,蓝裤子,条件好的还穿一双白网球鞋。个个脖子上箍一条红领巾,一色的蓝白装。台上表演的如土偶木梗,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下面观看者亦无动于衷,在老师的指示下机械地鼓掌叫好,简直没什么趣味。这种六一有什么好玩的呢?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六一放假一天,孩子们几乎都有着共同的选择,就是搭乘公交车,因为这天孩子们乘车不用买票。于是约了发小或者同学,最好是男女搭配,去乘公交车玩。解放大道行驶的1路公交,从江岸车辆厂开到古田一路,很长的一段路。我们便从头坐到尾,再从尾坐到头。到了饭点,在中山公园或者航空路站下车回家,下午继续坐。
那个时候公交车很拥挤,售票员都很烦这些蹭车的孩子。你知道当年武汉有两种人很厉害,一个是商店的售货员,另一个就是公交车上的售票员,一冷一热。百货公司售货员坐在柜台织毛衣,聊天,有顾客来,态度冷冰冰的,爱理不理,像你欠她两百吊钱似的;公交车售票员从乘客一上车就开始吼人,骂骂咧咧,从头到尾嘴巴都没歇下来过。好一点的售票员对我们这些孩子不理不睬,态度差一点的就指派我们到最后一个车门查验车票。1路公交有三个门,均可自由上下,售票员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防止人逃票。经常出于误会而与人吵架。我们为她管理了一道门,她的工作量相对就要小很多。
这个场面也相当滑稽,拥挤的公交车上,后门那排座位前站了白衣蓝裤,一男一女的两个少先队员,毕恭毕敬地查验乘客的车票,好像是在做好人好事一般,谁承想这两位金童玉女却原来是正在快乐地度过六一儿童节呢?
思前想后,实在是不记得自己曾经度过哪些有意义的六一儿童节。也许有一次是例外吧,好几个同学一起约了到龟山去玩。龟山下面的马路边有一条流水沟,深可及腹,有如战壕。我们行走其中,模仿着八路军战士在战壕里头打敌人。突然有同学一声大叫!“蛇!”众人听了,均毛发耸立,一个纵身,平地弹跳而起,蹦到了流水沟外面。趴在沟边定睛一看,不禁长出一口气,原来是几只四脚蛇,也就是我们今天称为“蜥蜴”的那种,不咬人,也没毒。于是转而自我佩服能够平地跳了那么高。
后来读《十万个为什么》才知道,人处于应急反应之时,可以调动自己潜在的能力,做出平时做不到的事情。我们从水沟中平地蹦了出来,就是应急反应造成的人体机能性反应。
所以,我这辈子唯一有所纪念的六一儿童节,是作出了一个应急反应,其他的皆不足为人道,因此也记不起来了。所以你现在要我装嫩,系了红领巾,假模假式地去做把肉麻当有趣的老莱子,那是万万不可接受。
说老莱子把肉麻当有趣不是我的发明,是鲁迅先生讲的,不敢掠先生之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