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做了丞相之后,越来越贪得无厌,他不仅买官卖官,还大肆侵占田产,这次他把矛头对准了已经失势的魏其侯窦婴。田蚡出生于窦婴门下,但他似乎早已忘了这件事,他让手下的仆人籍福,去窦婴府上上通知,丞相看上了他的这块地,因此要把这块地租下来,至于租期嘛,可能得需要两百年。这是什么?这就是摆明的明抢,和强盗没什么分别,在他看来,窦婴再厉害也不过是自己案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而已,他还有什么能力反抗呢?
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不许。灌夫闻,怒骂籍福。——《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窦婴看了籍福,气不打一处来,毕竟曾经是自己门下。“听说你跟着丞相显贵,怎么有时间到我这儿来呢?”“将军,丞相想借您城南那块地,你留着也没什么用,钱财本来就是身外之物,还是物尽其用的好,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也让我好回去交差!”窦婴冷哼一声,斥责道:“田蚡这个奴才,居然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虽然他是丞相,也不能如此仗势欺人,何况我窦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窦婴越说越生气拂袖而去,窦婴保持了足够的克制,可他身旁的一个人,却没那么好的耐心,这个人就是灌夫。他指着籍福的鼻子,把他臭骂一顿,并大声说:“田蚡这个软枕头,有什么本事,不是皇帝和太后,他过不就是一个无赖,对于社稷没有尺寸之功,要地,白日做梦!”
籍福恶两人有郄,乃谩自好谢丞相,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蚡活之。蚡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吾不敢复求田!”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籍福回到田蚡处,说:“魏其侯窦婴已经老了,不久可能就会去世,您还是忍耐一下,多等几天吧!”田蚡一开始并没打算计较,但过了几天,听说是窦婴和灌夫不给田地,还把籍福臭骂了一顿,他开始生起气来。“当初窦婴的儿子杀人,是我田蚡救了他,我跟在窦婴身旁时,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为什么吝惜那点地,灌夫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说三道四!”
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唯灌将军独不失故。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窦太后去世以后,窦婴没有了靠山,无权无势彻底成了一个闲人。他门下的宾客都离他而去,很多人对他十分傲慢,不再尊重他。辨别谁是真正的朋友,在自己落难和困苦的时候,看谁坚定的站在自己的身边并主动给予帮助,就一清二楚了。只有灌夫还是把窦婴当成最好的朋友,在窦婴郁郁而不得志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因此,窦婴认为灌夫是自己的知己。
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陂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于颍川。……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卿相侍中宾客益衰。——《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灌夫出身颍川,以军功入仕,而后因跋扈骄横而被罢免,他的家财累积的数千万之多,门客有数百,在颍川之地横行,属于颍川的豪强。灌夫家里尽管十分富有,但因为他已经不再做官,而失去了权势,导致家里中的宾客也日渐衰落,很多人也不再把他放在眼里。
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绳批根生平慕之后弃之者。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两人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欢甚,无厌,恨相知晚也。——《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窦婴失势后,想通过灌夫来提升自己的影响力,而灌夫也想通过窦婴而提升自己的名望。因此两个人互以为重,相处的十分融洽情同父子。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两个人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一个是没落的外戚,一个是失势的豪强。
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上曰:“此丞相事,何请?”灌夫亦持丞相阴事,为奸利;受淮南王金,与语言。——《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元光四年春,丞相田蚡上奏说:“灌夫家在颍川,属于地方豪强,横行不法,百姓们都十分痛苦,请陛下允许我查办!”汉武帝说:“这是丞相该办的事情,为什么要向我申请呢?”灌夫也不是好惹的,知道田蚡参奏自己,便搜罗田蚡的劣迹。居然把田蚡曾和淮南王刘安密谋,并接受淮南刘安重金的事情也查了出来。田蚡知道后只好作出让步,不再追究灌夫,灌夫也知趣地收手,两个人的关系,才逐渐缓和下来。从这一刻起,田蚡就已经下定决心,灌夫这个人不得不除。
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魏其侯过灌夫,欲与俱。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魏其曰:“事已解。”彊与俱。——《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田蚡娶了燕王女儿为夫人,太后下诏让宗室大臣们都去祝贺,窦婴想带上灌夫一起去。灌夫说:“我多次酒后得罪丞相,丞相今与你又素有不睦,我还是不去的好吧!”窦婴说:“这件事早已过去了!”两个人便一起来到丞相府,向田蚡祝贺。
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馀半膝席。灌夫不悦,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时武安不肯。——《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酒过三巡后田蚡给大家敬酒,大家都毕恭毕敬地回敬,而到了窦婴的时候,只有那些窦婴的老朋友还礼,其他人没人理睬他,就当他不存在。灌夫看在眼里十分生气,他拿起酒杯,走到田蚡跟前敬酒。田蚡一看是灌夫,便没好气的说:“我喝不了那么多了!”灌夫大怒,不无讥讽地说道:“将军您是贵人,还是喝了吧!”田蚡就是不给他面子,两人陷入了僵持,窦婴连忙上前把灌夫打开。
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儿呫嗫耳语!”——《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敬酒到了临汝侯,临汝侯正在和程不识的窃窃私语,因此又没有还礼。这下灌夫再也不忍了,他把酒直接泼在了临汝侯的脸上,并破口大骂道:“你平时在那里诋毁程不识不值一钱,今天长者来敬酒,你却和他窃窃私语,装作没听到吗?”
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灌夫曰:“今日斩头陷胸,何知程、李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魏其侯去,麾灌夫出。武安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乃令骑留灌夫。——《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田蚡怒道:“程不识将军和李广将军,都是陛下倚重的人,你今天当众侮辱程将军,难道不在乎李将军的脸面吗?”灌夫接着酒劲说道:“今天要杀就杀了,脑袋都要掉了,还在乎什么程不识、李广呢!”说完灌夫就准备离开,而窦婴跟在他身后想一起走。田蚡说:“你这样的人还想离开,来人,把灌夫绑起来!”
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夫愈怒,不肯谢。——《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籍福赶紧走过来,对灌夫说:“将军酒后失言,丞相大人大量不会计较,你只要认个错,不就行了吗?”灌夫只装作没听见,不理会籍福的说辞。
魏其锐身为救灌夫,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宁可救邪!”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且终不令仲孺独死,婴独生!”乃匿其家,窃出上书。——《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窦婴认为灌夫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被田蚡所害的,因此要不惜一切代价救灌夫。夫人劝他说:“灌夫得罪的是田蚡啊!田蚡又是太后的弟弟,你怎么能救得了他呢!”窦婴说:“灌夫是为了我才得罪田蚡的,如果救不了灌夫脱险,我也不想独活!”夫人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灭族之祸近亦!”
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上然之,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魏其之东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武安又盛毁灌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魏其度不可奈何,因言丞相短。——《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窦婴写信给汉武帝请求召见,汉武帝立刻接见窦婴,窦婴说:“灌夫就是喝醉了胡说八道,按他的罪过,根本不应被杀,请陛下明鉴!”汉武帝说:“你说的对,那么你们在朝堂上辩论一下吧!”在朝堂上窦婴替灌夫脱罪,说灌夫不过是酒醉之后胡言乱语,且他为国家立过大功,罪不至死,田蚡只是借机打击报复而已。这次田蚡可是早有准备,他当场拿出了灌夫横行不法的材料。面对这些铁证,窦婴有无力反驳,于是他画风一转,开始攻击丞相田蚡贪赃枉法。这样一来,问题就从救灌夫变成了弹劾田蚡,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对于这件事,汉武帝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灌夫不过一匹夫而已,赦免其无罪给窦婴个面子,化解窦婴和田蚡之间的矛盾,何乐不为呢?而汉武帝没有那么做,他不但没把这件事压下来,反而把它扩大化,让窦婴和田蚡在朝堂上互相辩论,这可不是想息事宁人,而是要把火烧得更大一些,好火中取栗。说的直白点儿吧,汉景帝当年让梁王刘武与太尉周亚夫相互制约,自己从中取利。而汉武帝不想搞那么麻烦,最好让窦婴和田蚡互相攻击两败俱亡,这样就省去了那些麻烦!
接下来朝堂之上,大臣们各执一词。大多数人都支持丞相田蚡,只有少数人认为窦婴说的有道理。而御史大夫韩安国来了个不偏不倚,说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还是需要皇帝来决断。因为韩安国敏锐的感觉到,现在问题已经不是一个个小小灌夫的生死了,而是窦氏和王氏的拼死一搏,背后还有个汉武帝在冷眼观潮,自己稍有不慎可能就会万劫不复了。韩安国看清了这一切,灌夫不过是个借口,是用来挑动窦氏和王氏矛盾的导火索。支持窦婴,还是田蚡,都是不对的,只有听皇帝的,才是唯一的选择。
灌夫是豪强,但不是笨蛋。他明知道田蚡大权在握,还敢当众羞辱田蚡,这是件很反常的事情。因此我大胆推测,在灌夫背后是有指使之人的,这个人显然不是窦婴,窦婴是想缓和与田蚡间矛盾的,他并不想和田蚡拼个你死我活。但灌夫的出手,让窦婴不得不卷进来,最后还拿出了汉景帝的遗诏来做拼死一搏。
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竟死。——《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可一切都无济于事,灌夫被杀,窦婴也被弃市,窦氏被族灭。至于田蚡,他在听到窦婴全族被灭的消息后,不仅喃喃自语道:“这是一块地的问题吗?不是,是灌夫这个喽啰的问题,也不是!当灌夫对我不敬时,我和窦婴就已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都已经没有了后退的余地。这里最后只有一个赢家,但他既不是我,也不是窦婴,因为权力只属于一个人!”
一个人的历史,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