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我想环游世界”。

林安心叫醒了男友。

最近她掉进了一个名为工作的黑洞，快被吞噬干净。

好想去旅行。

其实她只是想去武汉。

“大晚上有病吧！考试复习怎么办？”

杨清咬牙切齿。

“年底才考，现在才刚到8月。”

其实，考单位这件事让她觉得有些疲。

每天下班后还要坐在小台灯前背书刷题，林安心自认已充分利用作为牛马的价值。够努力了。

直到第二次也在面试环节被刷掉，参加婚宴听二姨说儿媳妇成功上岸是因为二姨给认识的人打了招呼。

她发现，努力有些可笑。

她爸妈普通二线城市的退休工人身份更可笑。

但，她除了努力一无所有。

“你就作吧。自己去。”杨清翻身准备继续入睡。

没多久，工地上的狗开始叫。

“妈的。”杨清翻出耳塞戴上。

离开爸妈跟杨清住在这让她放松许多，况且房东把租金押到很低，性价比超高。

后来多次被狗叫声吵醒，她才明白租金为何低得让人心动。

凌晨赶稿的林安心会在窗前看着刚睡醒的黑狗，仿佛他们成了熬夜伙伴。三楼很低，她一低头就能直视黑狗的眼睛。

不过杨清没喜欢过它们。

早高峰的地铁上装满了玩手机的牛马。林安心也不例外。她一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提着饭盒，尽力维持平衡。

在这家娱乐平台写稿后，她唯一的回报就是长了10斤肥肉。

怎么节食都瘦不下来。

此刻连解锁密码都让她厌烦。她又拿出小说。

那些字仿佛成了一堆鬼画符。

这怎么行。这样下去什么都写不出来。

林安心这周没出什么大爆稿件，公司内部流传的“裁员”传闻此刻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

其实两周前她才爆了一篇——

她写一位网剧演员若凡的文章——《她是大女主，但她也媚男》，获得了10万➕的阅读。

她计算过：入职3年，可能会迎来首次涨薪机会，年底有奖金的话要和杨清去玩…..

不过好像世界一直都和她对着干。

她被裁了。

看到赔偿款时，林安心努力尝试压下想上扬的嘴角。

主编递过来的纸上写着一串让人无法抗拒的数字。

“鉴于总公司人事安排，这边要和你解除劳动合同。月底可以找人事办理离职，不过你别担心，有n的赔偿……”

挺好。她不介意存款多一些。

不过，凭什么是我？

“我才写了篇10万➕，那个女明星若凡都转发了啊。”

章主编后面的话林安心没听进去。

她在想自己那篇文，还有期待的涨薪，还有没来得及计划的旅行。

章主编还在噼里啪啦一顿输出，“你不是有男朋友吗？直接去结婚生小孩也不错，毕竟有男人托底。”

林安心只是低头反复用手指摩挲文章末尾的10万+。

多犀利的遣词造句，多直白的表达，我写得真好啊。

“诶，听说隔壁号被男明星告了，还截图挂了微博。”

同事华竞闲聊的声音入了她的耳朵。

林安心突然想，若凡会告我吗？

你还好吗？老同学。

去面试新公司的路上，林安心丝毫不紧张。

她从学生时代就是第一名。她有能力挑想要的工作。

看着地铁车厢里若凡的单人海报，林安心涌起胜负欲。

若凡是林安心最讨厌的人。

她长相明媚，性格外放，一副家里有点小钱的派头。

大家都以为这样的女孩毕业后会留校做老师然后嫁门当户对的男人。

某天同学群里有人分享某综艺节目海报，大家才惊呼若凡原来是天生当明星的料。

呵，换个赛道也毫不费力就成功了。

林安心那篇文里也写了“毫不费力”。

【获得男导演青睐的机会并不简单，但对若凡来说，毫不费力。能在春节期间放弃和家人团聚，跑去和导演吃饭，她对自己的事业确实上心。这也是大女主人生必备功课。】

若凡给林安心分享的文章链接点赞后就给她发了私信。

“老同学还是很会写啊。改天聚聚。”

林安心没回。

她记仇。

具体因为什么，她也不记得。

嫉妒需要理由？

要说有，也一定是因为她总抢自己风头。

她有印象，上大课时明明是自己喊出了正确答案，老师却说：

“是若凡说的吗，太别出心裁了。”

林安心哑口无言。因为她和老师关系好就能这样？

每年的演讲比赛，若凡的自由问答环节都会获得台下惊呼。

她英语很好，衬托得林安心没出国学习过的口音有些好笑。

老师也说过：林安心，可以向若凡学习。

学个屁。

明明她绩点比不过自己。

明明她总是不去上课。

明明她的穿衣打扮也是普通牌子。

可跟她站一起，若凡总是赢得毫不费力。

直到那次小组作业分享，林安心觉得大家一定和她一样讨厌若凡。

那份ppt第一页赫然写着“小组负责人若凡”。

没开过组会也没人投票，她只不过做了最后一部分内容，只不过顺便汇总了前面所有人的ppt。

真是有够自以为是。

有位组员说：“她好看，至少男老师听讲的时候很专注。”

狗屁理由。

林安心提到她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她总觉得若凡对所有人的亲切中隐藏着什么。

是恶意？就像这次面试时恶意满满的人事。

“30多岁了，什么时候计划结婚生小孩？入职前需要做个是否怀孕的检查哈。”

人事毫无笑意，眼睛却弯弯的。

真像若凡。

像她一样讨厌。

大四聚餐，若凡突然要给林安心介绍对象。

“那大哥喜欢贤惠型的。”若凡说这话时一直笑。

看到大哥人高马大满脸横肉，一个人占了两个座位，林安心才想起若凡为何那样笑。

于是，林安心报选题的时候丝毫没手软。她像个变态把若凡的受访视频都研究了一遍。

她的机会来了。

【这种表演是若凡的舒适区，她眉眼中总是带着楚楚可怜，也是粉丝最爱的一幕。不过，拍摄花絮里主动靠近男主扮演者不晓得是否也是表演的必要环节。】

可惜。林安心来不及把自己的计划实施完。

如果10万➕能换成钱就好了。林安心想。

回程地铁上，她又在看那篇文。

消息通知里弹出一条邮件详情：

【对不起，您投递的岗位不匹配，很遗憾没有通过面试】

再次面对地铁里单人海报，林安心气势减了一半。

捏了捏兜里的地铁卡，她突然被一种叫不上名字的无力感摁住了胸口。

此刻她也对若凡产生了厌恶的心情。

“笑屁啊。”

林安心有两个选择：

月底拿钱走人；转去子平台，专写软文支持卖货。

那个子平台林安心晓得，满屏擦边夺眼球的字眼。

她不想再退而求其次。

她其实很想离职，甚至想换再也不用看字的工作。

当保安似乎不错。

楼下大厦保安每天都坐那晒太阳，也就领导来的时候他们会点头哈腰主动按电梯。

当保安？她能想象杨清听到这个选择后的表情。

最初她是因为杨清才决心考单位。

她希望学历和好工作可以成为自己的嫁妆。

“想啥呢？”华竞又来叽叽喳喳，“宝，帮我出个采访吧，有个综艺来咱们鸟不拉屎的农家乐拍节目，不容错过啊。”

这是这个月第3次华竞来给林安心丢任务，她还不知道林安心月底就要走人。

林安心不太想接受。

上次帮完她接着写若凡这篇，写得林安心痔疮和膀胱炎同时发作。

坐在满池子血的马桶上，林安心流了好久的泪。

“再帮帮我啦，我帮你要那个谁的签名外加大八卦！”

再怎么说，华竞也是自己入行后为数不多愿意教人的老师。她永远记得是华竞大大方方举着她的胳膊带她挤进群采队伍，所以林安心还是答应了。

拍摄场地是很有特色的农家乐，这是d台今年投入大制作的一部亲子综艺。

“谁来着？去年火起来的歌手当飞行嘉宾，录一次节目只花一天，拿了60万通告费。”

一位年轻编导和别人闲聊,看上去像是实习生。

林安心坐在精心搭建的农家“别墅”布景里，和其他媒体及编导们吃盒饭。

大概华竞的八卦都是这样从闲聊的娱乐圈边缘人们嘴里听到的。

林安心计算，那位嘉宾一天的收入，自己要干6年。

外面一阵熙熙攘攘，似乎还有尖叫声。

编导手中的对讲机响起：若凡空降探班，b组看下节目编排,给若凡加个露脸桥段。

林安心慌了,比她看到若凡在朋友圈转发那篇文时还紧张。

手上的盒饭瞬间没了滋味，虽然早已冷掉。

“真知棒娱乐，林安心老师在吗？”门外响起了陌生的声音，“若凡姐想见一下你。”

她没想到毕业五年，居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单独和老同学见面。

“我应该很难忘吧？”

又来了，熟悉的眼神，眼角熟悉的笑纹。

林安心点点头，说不出什么。

“那篇写我的文我看了，写得真好。”若凡边说边指着林安心频频点头，动作夸张，像极了美剧里的meangirl。

林安心不知道她是真心说好看，还是像她文写的那样逢场作戏。

【她周旋于各种名利场，和名人们逢场作戏。那些电影背后都有xx集团的二公子投资。能让有钱人心甘情愿为她服务，也是大女人的真本事。】

上学时若凡也这样，丝滑周旋于所有人之间。

林安心后来更大胆跟舍友聊若凡。

比如她可能有个亲戚在学校当大官。比如她那条爱马仕围巾一定是她买来装b用的。

“一条奢侈品围巾，谁买不起？”

女人一旦把武器对准同类，便火力全开。

此刻的林安心却有点怯场，她讨厌这种被逮到的感觉。

“虽然大学排名你总是第一我总是第二，但我挺服气你哦。”

林安心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但依旧面无表情，等她说下去。

“评论课总拿高分，投稿比赛都能得奖。你知道吗，你的每篇评论我都有看。”

内心深处沉睡的荣耀感，似乎被唤醒。

评论课的男老师会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林安心的评论写得很好。

那些时刻，确实让她自我感觉很良好。

“谢谢。我们主编可不这么想。”

“被辞退了？”若凡几乎是接着林安心的话说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林安心闪过一个阴暗的念头。

对面的迅速若凡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眼珠转动的方向，但很快她便带着微笑抬起笑盈盈的脸。

“老朋友了，给你介绍个新工作怎么样。”

回公司后，林安心的手还在抖。她难掩激动，似乎自己已经拥有了稳定的体面工作。

从拍摄基地出来前若凡给了她一张名片，那名字前写着某单位宣传部记者站站长。

那可能意味着，编制。

搜索完这家单位，林安心在搜索引擎里又输入自己的名字。

多翻几页还能看到她读书时参赛的文章，各种实习的作品。

她的作品集足足50多页，厚得像她坚不可摧的自尊心。

“说不定若凡真读过我的每篇文。”

自言自语完她就笑：

哈，成见这种东西，在利益面前啥也不是。

林安心最终接受了拿钱走人。

人事迫不及待开始给她普及离职后各项费用的缴纳。

即使她还要在这里上班到月底才正式离开。

回家路上，她收到了若凡的微信。是微信名片。

“直接加人。我打过招呼了。改天一起回学校吃热干面。”

那天晚上，林安心给杨清做了土豆炖鸡块，给自己买了种草许久的千元包包。

付款时她有些不忍，但转念一想：下个月进账几万块。

下一秒她就输入付款密码。

半夜似乎还有狗叫，但她没醒，睡得很香。

两天后，林安心发给那位站长的几十兆的作品集文件下多了一条回复。

“不太合适。”

后面还跟了一句话。

“我们合作的另一家宣传部门正缺人手。毕竟是若凡推荐的，大家都是熟人。”

好工作似乎只会在熟人圈里流通。

好在，她也算挤进了那个传说中的熟人圈。

毕业拿到第一笔工资请爸妈吃饭时，爸爸举着酒杯说：“好好搞关系，进入一些圈子。”

原来是这个意思。

站在那家单位的大厅，林安心底气充足。

上楼前她给若凡发了张门厅的照片：“谢谢介绍，我来面试了。”

她记得英语演讲比赛上，若凡的“华丽”简历：

外出游学，全国top大学夏令营，独立完成的研究文献综述……

用舍友的话说，若凡的简历是驴粪蛋，表面光。

她也不相信若凡有多牛。

一个专业考试找替考的人，能厉害到哪去？

不过就算如此，若凡确实比她拥有的多了那么一点点。

站在大厅里，学生时代嫉妒中若隐若现的羡慕感，在此刻具像化。

【若凡的家庭背景颇为神秘。但据笔者可靠信息来源，她家并非大富大贵，只算得上小康。否则如何会有能力在孩子性格养成阶段的小学就送出国读书？她的泼辣行径，或许就因如此。】

难怪，若凡朋友圈里晒的妈总是优雅稳重，皮肤很好。

不像林安心的妈，笑起来脸上没一块平整皮肤。

有钱的婚姻不仅养得好孩子，也养得好老婆。

我真的，要成为若凡的熟人吗？

她带着怀疑走进办公室。

那位王主任正看简历。林安心余光偷瞟：墙皮有脱落，墙壁暗黄发黑。照进房间的阳光也无法晒干房里摧枯拉朽的发霉气息。

这地方很眼熟。

主任靠躺在椅子里，一副得了软骨病的样子。

“工资怎么考虑？”

“我现在是8k，您给比这个低一点我也接受。”

王主任吸了口烟，在桌上的烟灰缸狠狠敲了一下，这动作似乎也在叫他对面桌上的小姑娘。

“小刘，你们派遣一般拿多少？”

对面的女孩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

“3500左右。”

王主任帮林安心算了笔账：他个人会跟c电视台合作。宣传稿也有绩效，所以一共能拿到5000左右。

“这已经是你这个水平能拿到的最好的工资。”

他把林安心的作品集推到一边，封面上掉了一撮烟灰。

c台，就是林安心刚毕业就去的地方电视台，里面坐满了不干活的中年人，林安心拿了3个月的800块实习补贴就迅速离职。

对，这间办公室和电视台办公室一模一样。陈旧，腐朽，发霉。

出办公大楼后，林安心又给若凡发了信息：

“挺顺利的，再次感谢。”

上条信息她还没回复。

虽然还要继续线上试稿，虽然工资少一半，但这可是有编制的新工作，是爸妈和杨清以及她自己都追求的，稳定的工作。

林安心有信心肯定能从编外转正。

她又开始熬夜改稿。

新闻和娱乐稿件有很大措辞区别，林安心花了一晚上。

天亮后她看了眼工地。黑狗正懒洋洋趴在空地上。

伸了伸僵硬的胳膊，她突然觉得下腹有些酸。

想了想，还是提前吃了左氧氟沙星片。是上次膀胱炎尿血后医生开的药。

一切似乎很顺利。

林安心在公司摸鱼做的许多试稿居然获得了王主任肯定。

她雀跃，就像刚毕业做的报告被台长表扬一样。

今天下班时间地铁站依旧人挤人，可林安心一点也不烦躁。

耳机里的歌比平时更动听。

又见到那个妆发精致的女人了。

最近上班总见她。今天她更好看。

只是女人旁边坐了个煞风景的男人，脱了鞋还跷二郎腿，鞋子躺在过道里像只大蟑螂。

林安心有些飘飘然，仿佛喝了酒。

她决定干一票大的。

要下车了，心跳越来越快。她很紧张。

“扑通扑通扑通”。

等会关门铃就会响了。

“滴滴滴滴”。

就是现在。

她铆足了劲踢着过道那只鞋子飞奔出门，男人的辱骂声在身后响起，最终消音在屏蔽门里。

那只鞋子躺在了站台。

晚上她大笑着跟杨清说起地铁上的遭遇时，收到了若凡的信息。

“亲爱的我最近拍戏好忙吖。下周去武汉出差，一起去学校逛逛哦。”

她还给林安心发在朋友圈的车票截图点了赞。

林安心从没这么放松过。

工作日在酒店睡到自然醒，头等享受。

她对自己近期的状态还算满意。

虽然大姨妈还没来，痔疮还没好，膀胱处隐隐作痛。

但她有新工作了。

她对若凡也很满意。

前几天她还带自己去参加媒体人聚会。

坐在著名主持人旁听她们聊天，林安心觉得：终于上桌了。

这次裁员，是好事。

躺在酒店等若凡呼叫，她想起来武汉前妇产医院要她拿报告的电话。

都怪杨清，上个月非要试安全期，怎么都不做保护措施，害得她这个月跑医院。

不过，她觉得膀胱炎似乎没这么多症状。

感冒、头晕、小腹坠痛。

一定是怀孕了。

怀孕也无所谓。工作最重要。

林安心认为，人想获得成果就必须付出代价。

对她来说，以健康为代价最划算。

而且，她也获得不少回报——

她收获过很多肯定。

虽然那些肯定不能为她带来金钱和地位。

傍晚和若凡的游玩比想象中轻松。似乎她们从一开始就毫无隔阂。

在小吃街吃金丝牛肉饼，林安心被汤汁喷了一脸，若凡立刻把帽子给了她。

“你比我更需要挡脸。”若凡亲手把帽子扣在林安心脑袋上时，她近距离观察了她。

明星眼角的细纹也不比自己的少。

最后，她们去了江滩。

林安心摘下帽子，和若凡一起享受带有湿气的风。

若凡提起了那篇文。

“你文里写的我，挺真实的。”

她没想到若凡会在这样的场合和自己掏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