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汉(917年-971年)作为五代十国时期,岭南地区的割据政权,也是十国中存在时间最长(55年)的南方政权。
它极盛时期,控制21州,北抵郴州骑田岭,西至邕州左江流域,东达潮州凤凰山,南括海南岛及北部湾沿岸。
南汉政权的核心控制区域,主要是广州(南海郡),即是其政治中心,也是重要的海上贸易枢纽。又有西江流域的端州、康州 ,即现在的广东肇庆、云浮,也是连接桂邕的军事走廊。
而作为防御闽国的前沿阵地,更有潮州、循州。以及控扼五岭通道的韶州、连州。镇抚俚僚的军政重镇 ,桂州、昭州。
这个政权对于中原政权来说即是偏远的又是富足的,得之有余,失之可惜。
但它的存在与发展,却又是极其重要的,并且是由一个性格复杂多变的悲剧式人物,一手操纵而起。
这个人物便是从隐忍到嗜杀的岭南帝王刘䶮(yan,三音)。
刘䶮(初名刘岩),他的早年经历堪称五代十国时期最具戏剧性的宗室悲剧之一。
他出生后,即深陷唐末宗室权力漩涡与后宫倾轧的阴影之中,这段经历不仅奠定了他复杂的性格底色,更成为其日后崛起岭南的政治根基。
岭南政权最初的建立者是刘䶮的父亲,“刘谦”。
刘谦,正史说其是上蔡人(今河南驻马店),《册府元龟》又说他是彭城人(今江苏徐州)。但不管他是哪里人,都不能阻止其在岭南创立出一番基业。
刘谦能在岭南闯下一片天地,全赖其先祖,即刘安仁,也就是唐潮州刺史。
正是刘安仁的南下,开启了其家族南迁的序幕。并且通过南海贸易积累财富,为后来军事崛起奠定了基础。
咸通年间(860-874年)刘谦借着先祖之能,任广州牙将,掌节度使亲兵 。
因其得到韦宙的赏识,在广明元年(880年)得以迎娶韦氏侄女,这才实现了阶层跃升。
韦氏乃京兆望族,其叔韦宙更是当过岭南节度使。
干符五年(878年)黄巢破广州,旧官僚体系崩溃 。
刘谦则受命为封州刺史,就此获得三项实权,其一,掌握封州民政,可自行募兵 。
其二,兼贺江镇遏使,负责贺江流域防务,实行水陆联防。
其三,西道防御使,梧州-桂州防线,有节制诸戍的权利。
这个封州刺史,便是后来南汉政权的早期雏形。
刘谦任封州刺史期间,刘䶮即刘岩,出生于外宅。
其母段氏本为刘谦宠妾,因姿容出众且诞育子嗣,触犯了正室武氏(即武皇后,南汉追尊武皇后)的权威。
其时,通过联姻为刘谦获取政治资本的韦氏已经亡故。
刘谦不能让正室空着,便续娶了岭南豪族武氏,此时距其任封州刺史已逾十年。
武氏家族祖籍邕州(今南宁),世代控制左江流域的盐铁贸易。
武氏族叔武瑜为安南都护府行军司马,拥有私兵“白藤丁”三千,掌握钦州湾海防。
武氏嫁给刘谦,为其带来的武装力量有藤牌军800,擅山地作战 。海鹘舟20艘,配备希腊火技术 。
当时武氏家族还控制了岭南三条关键商路, 一是邕州-交州陆路(象牙、犀角),二是钦州-占城海路(香料、琉璃),三是梧州-潭州水道(茶叶、铁器)。
武氏的妹妹嫁给了容州刺史庞巨昭(892年联姻) 。
族弟武彦休时任广州蕃坊判官(管理外商)。
在此雄厚的背景下,史载武氏“性严忌”。
她为巩固嫡子刘隐(即烈宗)的地位借“专内宠”之名,在刘岩尚在襁褓时便派人毒杀段氏,并强行将婴儿带入府中抚养。
唐律规定“妻伤妾减凡人二等”,但武氏利用刘谦出征期间的“家主代理权”,以“私通外敌”罪名处置此事。
武氏调遣了时为武氏家将的韦昌明(原韦氏部曲),率藤牌军突袭外宅,采用岭南特有的“瘴杀”(灌服断肠草汁)毒害段氏。
之后伪造段氏“产后血崩”死亡证明,贿赂端州司户参军篡改户籍记录。
既然段氏是刘谦的宠妾,刘谦得知此事后定然会对武氏还以颜色。
结果刘谦班师后,心中对于段氏的死,虽然感到既愤怒又惋惜,但还是默许了既成的事实。
原因无他,刘谦需要武氏家族支持他对抗南楚政权的马殷。
不过,为了补偿,刘谦将段氏旧部200人编入刘岩卫队,允许刘岩保留生母遗物(现存南汉王宫遗址出土段氏玉梳)。
从这种“杀母夺子”的残酷手段,可以看出作为晚唐岭南边地将门女性武氏参政的狠厉作风。
正因为刘䶮有此经历,所以南汉建立后,他特意设立“宫人司”监管皇子生母,同时颁布《禁内令》,亲王就藩前生母需移居别宫。
刘岩(刘䶮)在称帝后建“鬼门关”(今玉林天门关),用来告慰自己的童年阴影 。
南汉宫廷当时盛行的“骨雕”艺术,不少学者认为与段氏惨案引发的死亡崇拜有关 。
落在了虎穴里的刘䶮,自此便在武皇后的严密监控下生活。
年幼的刘岩竟自觉地扮演起了双重身份,他首先被迫称杀母仇人为“嫡母”,也就是“慈母陛下”,而且每日需行晨昏定省之礼。
其次,刘岩作为庶子必须压抑野心以保全性命,史载其“幼时寡言笑,常自危”。
武氏为了彻底断绝刘岩与其生母的过往,禁止其祭祀生母段氏,段氏墓地被夷为练武场。(今肇庆七星岩段氏衣冠冢为后世重修)
在武后主持修订的《刘氏家牒》中,刘岩被标注为“养子”而非“庶子” 。
这种特殊境遇,不但没有让刘岩自暴自弃,反而催生了他独特的生存策略。
史书刻意记载其“垂手过膝”的异相,当时岭南盛行相术,这种身体特征的解释权成为其重要的政治护身符。
武皇后曾命邕州巫师验证,巫师解读为“此子当镇岭南”,令武皇后大惊不已,犹疑之下竟然遏制了自己的加害意图。
武氏加害之心虽减,但对于刘岩的管制却半点不少,禁止刘岩读兵书,让他只能接触《孝经》《女诫》等伦理书籍。
又安排腐儒教授错误的星象知识(如将紫微垣指为灾星)。
刘岩却利用这个仅存的教育机会,偷偷精研《春秋》《孙子》,更是自行揣摩出了“僭主存亡之道”。
武氏担忧刘岩发现自己毒害其生母之事,因此对于刘岩的笔记格外留心,刘岩所做的诗文中如出现“段”“母”“江”等字即遭杖责 。
为了保护自己,刘岩刻意疏远生身父亲刘谦,史载其“见父如常礼,无亲子状”,以此消除武皇后猜忌。
刘岩在武氏面前不得不做恭顺庶子,每日晨昏定省,手抄《女则》献武后,以消除其戒心 。
作为一方军阀之后,刘岩免不了要接触军旅之事。
武氏却在军营之中,禁止刘岩学习骑射,但因其天赋过人,不得已之下允许其改为“蒙眼习射”。
军事会议仅许刘岩旁听,发言需武后侍女传话(形成独特的腹语议事法)。
刘岩为了蒙蔽武后的探子,特意把自己扮成鲁莽武夫,在战前宴饮失态,掩盖自身的战略谋划。
在民间则以纨绔子弟自居,纵马游猎、以重金购买奇珍异宝,麻痹政敌监视。
就这样来到了895年,这一年刘谦病逝,而刘岩也终于迎来了命运的转折点。
武皇后为制衡逐渐掌权的嫡长子刘隐,开始暗中扶植刘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