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一包烟燃尽,脑子里全是和老梁在部队的点点滴滴。新兵连里,他手把手教我叠被子,擦枪,站岗;食堂里,他爱吃辣,我就把辣椒酱分他一半;夜里站岗,我怕黑,他就主动跟我换岗,还笑呵呵地说自己是夜猫子。那次山林救火,他为了救我,自己从悬崖上摔了下去,断了条腿。我背着他走了整整一宿的山路,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就怕我担心,还一个劲儿说:“兄弟,你慢点走,别累着。”
如今,他却走了,留下巧云孤儿寡母。我心里沉甸甸的,老梁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兄弟,照顾好我媳妇儿孩子。”这句话像钉子一样钉在我心里。
巧云带着孩子住在村东头那个破旧的土坯房里,屋里家徒四壁,几袋玉米面就是他们娘俩的全部家当。那天去看他们,小家伙正躲在他娘怀里发烧,脸蛋红扑扑的,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巧云揪着衣角,眼圈红红的,嘴上说着“没事没事”,可那瘦弱的身影却怎么也藏不住心里的苦。
冬天来得格外早,北风呼啸,我看着巧云在地里刨甘薯,手冻得通红,瘦弱的身躯裹在空荡荡的棉袄里,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我帮她干活,修补漏雨的屋顶,挖井,偷偷塞给孩子零花钱。
可是,村里开始有了闲言碎语,说我们不清不楚,说我趁人之危。这些话传到巧云耳朵里,她整夜睡不着觉。我心疼又无助,只能默默地帮她干更多活。娘知道后,气得拍着炕沿骂我:“你这孩子咋这么糊涂!人家是你嫂子!”我低着头不吭声,心里却明白,我欠老梁的。
巧云是个要强的女人,为了躲避闲言碎语,她决定带着孩子去镇上打工。那天傍晚,我看见她收拾那点可怜的家当,小家伙扯着她的衣角哭喊着不想走。我站在院子外,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地燃着,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那天晚上,我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月亮很亮,就像当年和老梁一起站岗的夜晚。我想起老梁总念叨着等退伍了要给儿子盖新房,如今却阴阳两隔。我的心揪着疼。
第二天一早,我找到巧云,鼓起勇气说:“别走了,咱们结婚吧,我来照顾你们娘俩。”她愣住了,眼泪哗哗地流:“这咋行,村里人会说闲话的。”我说:“啥闲话不闲话的,老梁要是在,看到你们受苦,他得多难过。”说着说着,我们都哭了,小家伙也跟着抹眼泪,反倒把我们逗笑了。
娘一听,气得直打摆子,抄起扫帚就要打我。我跪在地上:“娘,你打死我都行,但这事我认定了,我欠兄弟的。”
正巧我姐回来了,她是个明白人。她劝娘说:“巧云把孩子拉扯得多好,村里人都夸她贤惠。”她还偷偷跟我说,看得出来我是真心喜欢巧云的,让我别怕闲言碎语。
村支书王德明也知道了,他把全村人召集到一起,拍着桌子说:“老梁和小伟是过命的交情,这叫情义!谁要是再说闲话,就是跟我过不去!”
慢慢地,娘的态度也软化了,她去看过巧云之后,回来就一个劲儿抹眼泪:“巧云确实是个好闺女,把你大哥的孩子拉扯得多好。”
1983年春天,我和巧云结婚了。老梁的儿子管我叫爹,我心里暖暖的。看着他,就像看到老梁。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小家伙上了初中。有天他拿着作文本给我看,上面写着“我的两个爸爸”,字迹工整,情真意切。他说他有一个在天上的爸爸,还有一个在身边的爸爸,都是他最敬爱的人。我和巧云都哭了,我们一家三口紧紧拥抱在一起。
去年清明,我们一家三口去看老梁。我拿出老梁留给我的军用手表,轻轻擦拭。这表是当年我俩一起立功时发的。巧云在一旁抹眼泪,孩子搂着她的肩膀,我们静静地站着。
人们都说我傻,可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娘现在逢人就夸巧云贤惠,说自己有个好儿媳。前几天,我又梦到老梁了,他穿着军装,冲我笑。
快十年了,我从没后悔过。人这一辈子,能有个知心的老伴,懂事的孩子,和一个永远记得的兄弟,就足够了。我想,老梁在天有灵,看到我们这样,也会笑着点点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