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当，是一个当铺，是地府里唯一的当铺，开在奈何桥边，专为过路的鬼神精怪做典当买卖，只典当阴时阳寿。它是地府里一个神奇的存在，没有谁知道它为什么存在，也没有谁知道它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存在。孟婆说，它很早就存在了，在她来之前就已经有了。

我在地府当了三百多年的勾魂使者预备役，也只见过这个当铺数十次。它好像凭心情或开店，或歇业，或干脆消失不见。就我的观察来看，它从外形上跟人间的当铺没什么不同，就是破旧了一点而已，外面破洞掉色的店旗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奈何当”三个字，窗上胡的白纸都有些泛黄。

每次它出现，我都要借机去里面转转，每次都只有一个女的在高高的柜台后边翘着脚坐着看书、喝茶、嗑瓜子，来人也不搭理，问她话也不搭理，拍桌子也不搭理。总之是软硬不吃，次数多了，我心里着实烦闷。便去请教孟婆。

“那是当铺的女主人，后台强大，连阎王都要礼让三分。”彼时孟婆正在熬汤，用勺子一圈一圈的搅拌锅里的汤。来回搅拌有什么用呢，就那么一锅水，反正又不会糊锅。

“这么有来头，怎么就来了这没有天日的地府里了？”我很好奇。

“听说是受罚吧。”

“那得犯多大的错，连她的后台也保不了，偏偏被罚到了这里。”我很纳闷，阎王是地府的老大，在地府的地位相当于天上的玉帝，阎王都要对这个奈何当礼让三分，那不就是说，奈何当的那女的是个神仙？我正这么想着，只听孟婆接着说：“我见过她几次，也听别人提起过，据说是天上的一个大仙。”

“大仙？”我有些幸灾乐祸，“就这散漫、不可一世的性子，估计犯得还是重罪，否则天庭处罚何必关在了地府。”

是的，我见过奈何当女主人的正脸，就是那种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用鼻孔看人的人。怪不得柜台装那么高，完全满足了她居高临下俯视别人的变态心理。

虽没有和那个女主人说过什么话，但我把她那个当铺的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奈何当只和鬼魂做交易，不拘是人的魂魄还是妖的魂魄，而且它只收阴时阳寿。怎么说呢，就是你想托她做个什么事情，就要拿自己来生的阳寿或者自己现在的阴时来交换。价格她定，换不换也是她定，有时候还会趁火打劫，完全没有一点职业道德。

我总在这片晃荡，晃荡了三百多年，见她开门四五十次，欺骗过客人二三十个。现在我就给大家说说最让我气愤的一件。

那时忘川河边的彼岸花刚刚谢了花瓣，叶子刚刚冒出嫩芽。我躺在三生石上望着头顶上灰不拉几的一团团雾气发呆，就听见"哐当"“噗通”的声音，有什么大东西从天而降，吓得我一跳，以为地震了，差点没把我从石头上给震下去。紧接着就是因为强烈的撞击而升腾起来的雾气四下飘散。

“谁呀，谁呀这是，闹这么大动静。”我十分不满，在石头上站定，叉着腰大声叫嚷。

只见雾气退散，视线渐渐清晰，奈何桥边，那个破烂的当铺正摇摇欲坠的晃荡，吱吱呀呀。

我跳下三生石，满载着好奇心，一打眼晃荡进了当铺。

“我说，掌柜的，你每次的出场方式能不能温柔一点，每一次都搞这么大动静，我都怕孟婆的心脏受不了。”我一手搭着柜台，一手叉腰，吊儿郎当。

那个所谓的女掌柜压根没有搭理我，慢慢的喝茶翻书，我很奇怪，她和房子一起从天而降，喝茶的时候都没有呛着吗？

我早已习惯了她对我的冰冷和漠不关心，只是自顾自说着。有时候我实在很鄙夷自己这一点，总是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默默的骂自己一句“活该”。

就是在这时候，一对男女进来了，约莫都是二十岁左右。

“小生衡阳卢均成，有事相求，特来叨扰奈何当当铺主人。”说着施了一礼，旁边的女子也盈盈一拜。

“说吧，什么事？”柜台后的女的依然在看书，依然翘着脚。

“切，没有职业道德。”我在心里默默鄙夷她。

“原来您是掌柜的。小生与妻子特来求您帮我们续上来生情缘。不知掌柜的能否帮忙？”这小生恭敬的很。旁边的女子也是一脸期盼的望着柜台后的那人，又转头含情脉脉的与这男的对视一眼。

那掌柜的并没有再说话，却终于放下了书本，随手一转便出来了一卷竹简翻看，依然翘着脚。那两个人见没有回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慌乱间看见了在一边戳着的我。

没人说话，场面一时冷却。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和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总觉得该说些什么，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启了话头。

“咳咳，二位是从哪里听说这当铺的？”

“小生是从使者大人口中得知的。我与娘子真心相爱，奈何今生缘浅，遂特求使者大人帮忙，看是否有方法能使我们来生相见。使者大人心慈，告诉我们，若是有缘便能在奈何当寻求答案。”那男子解答了我的疑惑，旁边的女子一脸温柔的看着男子说话。

恩，这场面真酸。

“哦，这样啊.......”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截了话头。

“你们二人是殉情自尽，若是来生相见均活不到十岁。”冷冰冰的话从冷冰冰的人嘴里说出来。

“什么？”那女子一脸惊恐，男子也是不敢相信。

“要命还是要缘你们自己选吧。”

“难道说，我们来生就算有缘相见，也无命相依吗？如果我们只是相见，不会相守呢？”

“一样的结果。”那人放下了竹简，喝了口茶，没有看书，倒是磕起了瓜子。

“相公，这怎么办？”只见这两个人听了这噩耗，提泪涟涟，执手相看泪眼。

“这这这，这可有什么办法化解？”男的仍不死心。

“没有。”

“那如果我们永不相见呢？”女子问道。

“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各自安好，寿终正寝。”

“你是不是看错了？”我很是大胆的问了一句。谁知人家只是撇了撇嘴角，吐了口瓜子皮，并没有回话。这让那两个期待转机的痴男怨女一下子更伤心了。

我实在受不了这个画面，也知道没办法打破人家的规矩，只得自己走了出来。

奈何当就出现了那一会儿，估计做完那单生意她就撤了。而我，接连几天郁郁不乐，为什么人世间总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孟婆说：“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不认同这种说法，明明相爱，为什么一定要相忘于江湖呢，相爱的人不应该是拼尽全力在一起吗？

后来我从别的鬼差那里听说，最后那对男女选择了永生永世不得相见。我不知道他们该是怎样的难受，只是听说他们在过奈何桥时拥抱了好久。

我听说，男的偷偷典当了自己的轮回运数，愿意变成女子窗前的垂柳。

我还听说，女子也偷偷和那奈何当做了交易，愿意变成相公来生房檐前的燕子。

最后我听说，其实这对男女，本来还有两世的情缘，就这么被那个八婆诓骗没了。

这个杀千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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