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根白发是从眼睛里长出来的。

五指山不是山，是长着石棱獠牙的活物。最初十年，它的每道岩缝都在啃噬我的火眼金睛，直到泪水在眼眶凝成琥珀，才看清山巅佛偈的笔画里游动着八百条锁龙筋。

王母的仙桃核卡在喉头三百年，发芽时根须穿透琵琶骨，在山脚下开出一树不会结果的花。

那些年山神总在寅时灌我铜汁。滚烫的金属滑过被剔仙骨的伤口，会发出老君八卦炉的叹息。当铁丸第七次在胃里凝成丹炉形状时，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尖牙正在变钝——原来连金刚不坏之身，也抵不过人间香火的消磨。

第三百年山洪冲开左手指缝，五根指甲化作石猴奔向东海。它们带回的咸风里裹着花果山的哭声，我张口要骂，却呕出灌江口那坛没喝完的酒。

杨戬的三尖两刃枪还插在肩胛骨上，枪尖的梅山妖血早凝成舍利子。

最痛的不是飞剑穿心，是那只在我耳蜗筑巢的云雀。它每年衔来灵山的菩提叶，叶脉里总映着金蝉子转世的脸。第九次看到取经人溺死在流沙河时，我咬碎雀卵大笑，混着血吞下的蛋壳竟化作紧箍咒雏形。

昨夜山体突然渗出观音的檀香味。

那菩萨赤足踏过的地方，铜汁凝成莲台。她玉净瓶里晃动的哪里是甘露，分明是我大闹天宫时打翻的星河碎片。

"泼猴"二字出口时，五百年前被如来碾碎的桀骜突然在喉头跳动，可当她说"护送取经人"时，我舌尖尝到的竟是花果山未成熟的酸桃。

"俺老孙..."话未说完，山巅佛偈突然流出血泪。那些困了我五百年的金字，此刻正在月光下重组成紧箍咒的纹样。

当第一缕晨曦刺透额间碎骨时，我听见东海方向传来定海神针的呜咽——那根被我遗忘在龙宫的老伙计，正在为新的征途沸腾。

观音指尖落下片柳叶，我的獠牙突然开始脱落。新生的犬齿上浮现出三个徒弟的剪影：吞月的猪妖、沙河里的饿鬼、还有条断角的龙。

五指山发出最后一声叹息，崩塌的碎石里飞出五百年来被镇压的猴毛，每一根都系着未了的因果。

“俺老孙…，去！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