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煜成婚的第三年。

他爱上了一个女子，宠她入骨，视她如命。

任由她抢我的衣裳，夺我宫殿，

甚至，抢走我救命的药草。

「皇后，你富有天下，让让她又如何。」

我笑了笑。

他不知道，我其实什么都没有了。

我快死了。

01

沈煜微服私巡回来，带回了一个女子。

生得娇弱婀娜，楚楚可怜，名唤云婉。

她进宫时，阵仗很大。

众目睽睽之下，她被沈煜这个九五至尊抱在怀里。

听闻那个女子曾救他一命，受伤体弱，他着实怜惜。

那日风很大，她的身上披着他的玄色大麾，笑容娇羞。

路过我时，她侧目惊讶。

「她就是皇后吗？我还以为她容颜倾城呢？」

沈煜淡淡扫了我一眼，对她宠溺道：

「她自然比不上你美貌。」

说罢，他抱紧云婉，头也不回往养心殿去了。

我站在风口处，宽大的衣服被风鼓起，感觉自己摇摇欲坠。

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轻咳了一声。

恍惚想起三年前，我和沈煜大婚，他也是这样抱着我进的凤宁宫。

那时，他掀开我红盖头，眉目温情。

我在大婚前太过紧张，失眠一整夜。

眼下乌青，脸色不佳，不想让他靠太近。

他却吻上我的唇，耳边低语道。

「我的梨儿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而如今我病了许久，自然是形容憔悴，难以见人。

哪里比得上新人娇艳，惹人垂怜。

02

沈煜封了她做云贵人。

从小小民女到贵人，从没有过的逾越，也是他明目张胆的宠爱。

朝上百官议论，但是他全都没当回事。

还赏赐了从前先皇宠妃的宫殿给她住。

紫珠和我说这些时，满脸不平。

「皇上也就是一时新鲜，最疼的还是咱们娘娘。」

见我脸色不虞，她止住了声。

我低头敛眸，以前的事不提也罢，徒留伤心而已。

正想着，云婉来了。

按规矩，新人进宫的第二天就要来向我行礼。

但是现在已经半个月了。

她姗姗来迟，还带着一众婢女，声势浩大。

仿佛故意向我显摆着沈煜对她的宠爱。

甚至行礼都不恭不敬，连大礼都不是。

还没等我开口，她自顾自地坐下。

仿若主人般抿了一口茶。

这才施施然道：

「皇后娘娘，嫔妾来迟，娘娘不会怪罪我吧？」

她脸上娇笑着，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歉意。

「皇上心疼我，这才来晚了觐见娘娘。」

「本来皇上还说免去我的礼数，只是嫔妾想着迟早都要见一面的。」

我抬眸，脸上淡淡的。

「无妨，这些便赏你了。」

宫女端着珠钗送到她跟前。

她放下茶杯，扫了一眼，目露不屑。

敷衍道：「多谢娘娘。」

紫珠瞧着我兴致不高，开口逐客。

「皇后娘娘该喝药了。」

她也懒懒起身正在要退下去。

此时，宫人送来了贡品云锦。

她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03

「这云锦真是好看。」

她满心喜欢抚摸着那流光溢彩的云锦。

上贡的云锦昂贵无比，每年只此一匹，价值千金。

「皇后娘娘，这云锦乃是我家乡所产，您能将它送给我以慰思乡之苦吗？」

她说话毫不客气，转头就示意自己的宫女来拿。

紫珠见状，急着呵斥道：

「这云锦只此一匹，专供中宫，你什么身份也配？」

她冷哼一声，傲然道：

「中宫又如何？皇后又如何？」

「我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而且皇后面如菜色，皇上连看都不看一眼。再好看的衣裳穿在身上也是浪费。」

说罢，转身就要走。

我抬眼，紫珠会意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是我们娘娘的东西，谁敢随便乱动。」

云婉嗤笑一声，伸手就想推开她。

紫珠向来是个不吃亏的主，自然不会让着她。

两人互相推拉之间，外面传来了一声高喊。

「皇上驾到。」

云婉眼珠一转，不知道怎的跌倒在地。

明黄的金丝靴跨过门槛，一双大手将她扶起。

沈煜心疼地看着梨花带雨的云婉。

脸色微愠问：

「怎么回事？」

「嫔妾只是思乡情切，想求皇后赏赐这匹云锦，谁知那宫女便来推嫔妾，说嫔妾不配。」

她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谁真的欺负了她似的。

沈煜眉心微蹙，冷声道：

「是哪个贱婢，连主子都敢动，不要命了。」

紫珠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是云贵人先......」

「啪！」

她刚要解释，脸上便挨了沈煜响亮的一巴掌。

「不过是一匹布而已，婉儿喜欢，让给她便是。」

「轮不到你一个奴才对主子不敬。」

他的声音很冷，透着帝王的威严。

紫珠自小跟着我，打她便是在打我的脸。

我挡在她面前，直视着他。

「是我让她做的。」

一看我来了，云婉娇怯怯往他怀里钻，好似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连带着发髻上的鎏金牡丹步摇也微微晃动着。

我认得，那是内务府御司局王师傅的手艺。

他的制钗手艺是一等一的厉害，连宫里的都比不上。

是沈煜专门为我从宫外请回来的，独独只给我制造首饰。

他从前说过要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

可如今，他通通都要给别人了。

我心里堵得发慌。

没来由生出一股怒意，扯过云锦，用力扔出了门口。

冷脸道：

「我不要了，谁爱要谁要。」

沈煜盯着我，眼闪寒光。

「既是如此，以后这些好东西也不必送来皇后宫里了。」

他冷冷地扔下这句话，搂着云婉拂袖离去。

04

那匹云锦还是被云婉拿走了。

沈煜为了安抚她，还格外将数量稀少的浣花锦全赏了她。

云婉整日穿着华美的新衣，簪着满头珠翠，满宫招摇。

尤其爱在我的宫门前来来去去。

紫珠气不过，朝着她的背影咬牙啐：

「整日显摆，小心摔个狗啃屎。」

我被她逗笑，瞧着这几天天气好。

拉着她去御花园散心。

偏巧撞上了云婉。

我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欣赏着池里盛开的荷花。

她带着一干婢女，走了过来，干脆连礼也不行了。

「皇后娘娘，这秋千乃是皇帝怜惜我家娘娘所制，还请您起身。」

她身边的一个宫女怯怯说道。

我懒得理会她。

云婉没受过这样的无视，脸色微愠，上来就想将我拽起来。

「你敢对皇后娘娘动手？」

紫珠拦在我面前，瞪大眼睛。

我冷眼看向云婉。

沈煜真的是把她宠得连规矩都不懂了，不给她点颜色，还以为我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

「本宫是皇后，你一个小小贵人敢如此放肆，拖下去掌嘴。」

紫珠答应得飞快，立马招呼人押着云婉跪下。

跟着她来的宫女想上前，被我一个眼神镇住了。

他们在宫里许久，自然知道规矩。

纵使云婉再得宠，也只是一个新人，谁也不知道能得宠多久。

但我到底是亲封的皇后，手握后宫大权。

在他们眼里，权比情大多了。

云婉慌了起来。

口中仍是不忿叫嚷：

「皇上对我宠爱万分，要是让他知道，一定饶不了你。」

「你是皇后又如何？你以为你比我高贵多少，还真当自己是将军女儿？」

「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我还倒比你身家清白多了。」

说到最后，她脸上竟生出几分令人厌恶的得意。

我变了脸色，没有半分犹豫。

扬手就刮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闭嘴！」

我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拳头紧攥。

她说什么都可以，唯独就是我父亲不行。

他不是罪臣，他不是......

云婉被打得唇角渗出了血，看着我的眼神淬了毒。

她没受过这种羞辱，拼了力气挣脱束缚冲向我。

混乱间，我将她推入了池水中。

05

沈煜第二天来的时候，脸色难看。

沉声道：「婉儿是孤的人，你跟她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

「你是皇后，你什么都有，让让她又如何？」

「她身体本就娇弱，如今受寒又受惊，老是哭，孤瞧着心疼，你去给她赔礼道歉，这事就勉强过了。」

他不问我怎么回事，就这样轻易相信她的话。

他当真是很爱云婉。

我冷着脸。

「她说我是罪臣之女，我是吗？沈煜。」

他眉心微蹙。

「她是无心的，你不该怪她。」

我仰头，嘲讽道：

「那我该怪谁？」

他盯着我半晌，开口道。

「姜念梨，你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吗？」

「你这刚烈的性子何时能改改？若你能有婉儿几分柔顺，我们……」

「啪！」

我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

「滚！别在我面前提那个贱人！」

他冷冷看我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我看着一地狼藉，想起从前问他喜欢我什么。

他说最喜欢我的刚烈明媚，和上京那些乖顺娇气的女子不同。

如今，一切却变了。

到了晚上，紫珠端来一碗长寿面。

「娘娘，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皇上吩咐下来的，听说是亲手做的。」

「娘娘，皇上嘴硬心软，到底还是惦记着娘娘的。」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看着眼前的面，我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两年前，也是这一天。

沈煜如同往年，做了长寿面给我庆祝生辰。

我欢天喜地和他说，好久不见爹爹和哥哥了。

他们晚上就能从北疆回到上京，陪我一块过生辰。

那时，我太过开心，没有察觉沈煜临走时，脸上那抹复杂的笑意。

我在宫里左等右等，等到精心准备的饭菜都凉透了，等到烛火都燃尽了，却等不到人来。

连沈煜也不见人影。

直到第二天，我等来了爹爹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周府全家被打入天牢的消息。

起初我慌了神。

爹爹向来清廉，在北疆时，一贯和士兵们同吃同住，绝不可能贪墨。

我想也许是谁搞错了，再等等吧。

沈煜熟知他的为人，一定会查清楚。

可我等啊等，等来的却是罪名成立，将军府不日处刑的惊天噩耗。

06

我不等了。

我赶去了御书房，想见沈煜。

门口的宫人说，他在谈事，今日不见人。

可我管不了那么多。

爹爹就要没命了，将军府就要倒了。

我冲了进去，他们也不敢拦着，生怕我出了差错。

恰巧撞见他和告发我父亲的官员说话。

「孤吩咐你办的事，办得不错，改日会嘉奖于你。」

「将军府势大不可留，微臣为君分忧，不敢邀功。」

我猛地定住了脚步，脑袋一阵轰鸣。

「将军府势大不可留？」

原来，竟是这样吗？

整个人忽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脚下变得轻飘飘的。

我用力抓住了门框，想让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站稳。

「你怎么来了，也不遣人通报一下。」

沈煜微微蹙眉，挥退了宫人。

我望着他，眼眶发热，声音颤抖。

「什么叫将军府不可留？」

「是你要铲除我爹爹是吗？」

「一切都是你的意思？」

我一直知道爹爹是被人陷害的。

但我千想万想，没想到那个人竟是沈煜。

沈煜静静看着我，眼底冰冷，带着少有的君王威严。

我从未觉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

他好像离我很远很远。

远到他不再是那个年少温情的皇子沈煜。

不知不觉中，他早就变成了君王沈煜。

良久，他淡淡开口：

「别胡闹，回去吧。」

「为什么？」

我质问道，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心里难受得发紧。

爹爹一生忠直，他明明对沈煜忠心耿耿。

他为沈煜挡过箭，他可是能为沈煜豁出去性命的忠臣。

为何还会这样？

他皱眉，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我凄然一笑，转身抽出墙上的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将军府上下若有半点不虞，我绝不苟活。」

他冷漠的眼眸终于闪过一丝动容。

「你别胡来。」

我绝望地把剑往脖子推了推，眼泪和血混杂在锋利的刀锋上。

半晌，他定定地看着我，终于松口。

将军府被抄了家，爹爹官职被革，兵权被收，连带哥哥也贬为了城门看守。

沈煜因此还博得了好名声，朝野上下夸他宽厚，顾念旧情，是个仁君。

07

我看着眼前的长寿面。

只觉得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扬手狠狠地将碗扔出门口。

正巧沈煜来了，那碗面摔在他的脚下，溅起的汤汁沾上了他的金丝云纹靴。

他抬眸，拧着眉心。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哭着冲上去打他。

「都怪你，沈煜。」

我眼泪止不往下掉，他动也不动，任由着我发泄。

到最后，我哭累了，无力跌坐在地上。

他抿紧唇，蹲了下来，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久违的心疼。

他伸手抱住了我。

声音低沉：「念梨，我其实……」

「皇上，云贵人说身子难受，哭着要皇上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