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快乐而没有任何实质内容地过着,方靖和米文和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他们说过去的辉煌与无奈,炫耀着从来不以正义感为尺度的胜利与成功,乐此不疲。而对于外面的世界,甚至他们曾经为之奋斗的蒋委员长的花花江山,早已管不得许多了,或许他们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委员长或亲、或近、或远、或疏的一个伙计罢了,大厦倾覆,他们早已不是一颗完卵,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还算是一枚活卵,如同行尸走肉般地麻木而无奈地活着。至于接下来的生死,他们以自己的麻木脑袋判断着,新政府不会放了他们,但也未必会立即杀了他们。或者说,他们还没有考虑过自己会不会死。

清明过后谷雨,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几个人换上各式各样的薄衣服,宣告着初夏即将临近了。米文和的阵地也转移到小院子的南院墙下,照样是席地而坐,因为那里有一片荫凉。方靖这一回没有学着米文和靠墙而坐,多数时候是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小树下,和米文和神侃,甚至能熟练地说出一些河南当地的方言和粗俗的骂人言语来。用张述之等人的话说,这是“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吓假神”,看来,跟着他们这几位,学会的,除了“鸭子”之外,恐怕就是“球”了。
“老米,宋哲元当初在平津成了大佬,为什么不扶持老石啊,到最后只给了他一个冀北民团的番号?”方靖问着西北军抗战以前的事儿。
“嘿嘿,嘿嘿,树倒猢狲散,中原大战,老冯这棵大树倒球了,下面的人便分道扬镳各分东西了,韩复榘在山东坐地为王,孙连仲投靠了陈诚,宋哲元收拾残部在山西投靠了张学良,其他小股部队多数降蒋,也有的想东山再起,哪儿还有可能。后来冯大帅又在绥远搞了一个抗日民军,也不过昙花一现,很快便完了,残部又便宜了老宋的第29军,所以他就壮大起来。老石先是投山东老韩,一山岂能容得二虎,韩复榘自然不会让他在自己的地盘上发展壮大,后来他就又通过石敬亭、冯治安投靠了老宋。当时老宋的部下多以老石朝秦暮楚、寡情少义而劝说老宋把他撵走,老宋在道义和利益之间选择收留了他,但并不重用他。后来,河北、平津局势危急,老石才到冀东、冀北搞民团的。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和日本人有勾搭了,不过没有明目张胆罢了。”
方靖又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听说,你们西北军投降日本人当汉奸,好多都是奉了蒋委员长密令的?”
“屁话!”米文和瞪大了眼睛,说道:“老方,这话,你们中央军的人也有说的,你也相信?”

方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听途说而已。”
米文和也叹了口气,说道:“委员长纵然有千般坏,可在抗战这事上,那是没有一点马虎的。我敢保证,无论是石友三、孙良诚、吴化文、郝鹏举,还是孙殿英、庞炳勋、张岚峰,这些家伙,没有一个是委员长下达了密令让他们投降的。他们投降日本人,最大的想法就是升官发财,最大的诱惑是汪先生的曲线救国理论,当然也有委员长对于各类抗日武装给予的不同待遇与偏见,也有当时被形势所困,日本人兵临城下,不得不降。但所有这些,都不应当是主流。要说待遇,我们哪一支部队都比人家八路军、新四军好,可人家为啥就没有高级将领当汉奸呢?”
方靖笑了起来,说道:“不说他们,不说他们,他们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米文和却大笑起来,说道:“说说他们也无妨,就拿抗战时来说吧,我们干了些什么呢?如果让我总结起来,就三条:第一,也和日本人真打了;第二,暗地里也真防八路军了,偶尔还闹出一些不愉快;第三,便是我们各自干着保存实力的小伎俩,拨打着发财的小算盘。而人家八路军只干了两件事,一是抗日,二是壮大部队抗日。”
方靖又笑了起来,这个老米,说的还真是有点道理。而米文和则继续说着:“等到抗战胜利了,我们干的还是三条,不过随着情况的变化,重点不同了,第一,便是大发接收财;第二,便是整顿自己人的部队,也包括要把我们这些杂牌军给收拾掉;第三,便是和八路军打仗。可到了这个时候,才猛然发现,此时的八路军绝对不是抗战前期的八路军了,想消灭他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方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米文和的说法,米文和冷冷一笑,骂道:“这一战,算是血本全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