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秀兰，今年五十六，在儿子家带孙女三年。这会儿我攥着那张写着"购房合同"的A4纸，手抖得跟筛糠似的，纸边儿都被我捏得起了毛边。"妈，这房子写的是您名字。"前儿媳林娟把钢笔往茶几上一拍，动静"当啷"一声，惊得我差点把茶缸子打翻了。我的儿子去世后，我的儿媳妇要结婚了，我和我的老伴想回老家。

我盯着合同上"产权人：王秀兰"几个字，嗓子眼儿发紧："娟，这...这咋行？"她今天抹了口红，倒比三年前嫁进来时还显年轻。三年前儿子出车祸那会儿，她抱着刚满月的孙女跪在ICU门口，脑门子磕得青一块紫一块："妈，您得帮我撑住这个家！"

防盗门"吱呀"开了。亲家母拎着菜篮子挤进来，塑料袋里活鱼扑腾得水花四溅："娟娟，新买的鲈鱼，晚上给小宝炖汤。"她瞅见我手里的合同，眼珠子滴溜溜转："亲家母这是要回老家享清福啦？"

林娟"噌"地站起来，高跟鞋踩得地板"噔噔"响："妈，小宝该午睡了。"她伸手要抱孙女，三岁大的小宝死死揪着我衣角，扯着嗓子喊："奶奶别走！"孩子指甲盖都泛白了，我摸着她细软的头发，想起儿子火化那天，这孩子也是这么攥着我，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爸爸睡着了..."

那天夜里我收拾行李，听见主卧传来压低的吵架声。"...房子必须写她名字，当年要不是她帮忙带孩子...""你疯啦？咱们刚凑齐首付..."林娟声音拔高："你别忘了小宝半夜发烧是谁背着跑医院！"我贴着墙根坐下，摸到裤兜里皱巴巴的存折，这三年我每月把儿子留下的赔偿金存进去，连菜市场捡的菜叶子都舍不得扔。

上个月老伴来城里看我，蹲在楼道里抽烟："秀兰，咱老房子...村主任说再不确权就要收回了。"他说话时烟灰掉在鞋面上，烫出个黑窟窿。我瞅着窟窿眼，想起二十年前他蹲在麦场边给我递搪瓷缸，缸底沉着两粒红枣，甜丝丝的。

林娟塞给我个牛皮纸袋。我打开一看，是房产证和钥匙，封皮上还沾着奶渍。"妈，城西新开发的楼盘，离小宝幼儿园就两站路。"她别过脸去看窗外，耳坠子晃得我眼晕，"您和爸住着方便。"

我摸着钥匙齿痕，嗓子眼儿堵得慌："娟，这得多少钱？"她"嗐"了一声："妈您就别操心了，当年您卖老房子给我，这钱该我们出。"话是这么说，她新做的美甲掐得我胳膊生疼。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摸黑起来数存折。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数字跟蚂蚁似的乱爬。老伴在隔壁屋咳嗽，震得老式弹簧床"咯吱"响。我想起他上次来城里，蹲在厨房帮我修煤气灶，满手都是冻疮裂口。

搬家那天来了三辆货车。林娟抱着小宝站在单元门口，孩子手里攥着半块化了的巧克力："奶奶，新房子有滑梯吗？"我摸着她发顶新剪的齐刘海，发现她右耳后有道疤，是去年带她去超市，推车被撞倒时留下的。

"娟，"我解下围裙叠得方方正正，"这围裙是你结婚时我亲手缝的。"她接过去时手抖得厉害，巧克力蹭在米色套装上晕开一团污渍。老伴催我上车回老家，他新买的二手面包车里堆着锅碗瓢盆，后视镜上挂着褪色的平安符，还是当年我给他求的。

车开出小区时，小宝大哭起来。后视镜里林娟蹲在地上捡什么东西，红色指甲盖在水泥地上特别扎眼。老伴按了声喇叭，惊飞了路边一群麻雀。我瞅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嗓子眼儿跟塞了团棉花似的。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冰冰凉凉的，硌得手心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