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春梅，今年三十二，嫁到邻村张家都三年了。今儿中午刚把猪油渣盛进搪瓷罐，就听见院门外头三轮车"突突"直响。我爹裹着件掉色的蓝棉袄，后头跟着我病歪歪的妈，俩人脸色比腊月里的霜还白。

"梅子，麻溜把西屋拾掇出来。"爹把三轮车支棱好，车斗里躺着个红塑料袋，里头装着医院拍的片子，"你妈得住院。"

我妈扶着门框直喘粗气，化疗头巾滑到脖梗子，露出几绺枯黄的头发："别听你爹瞎咧咧，咱回家吃两副中药......"

"吃啥中药！"爹炸毛了，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县医院的李大夫说了，这瘤子得切！明儿就去省城肿瘤医院！"我妈和我爹要离婚，我爹不同意。

我攥着锅铲的手直哆嗦。上个月村里刚传开，说我家三间砖房要抵给村头开超市的老刘家。这会儿爹从裤兜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哗啦"掉出张房屋买卖协议，墨迹还没干透。

"爹，真要卖房？"我蹲下来捡纸片，瞅见上头写着八万块，"这房是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不卖房你妈等死？"爹蹲下来，烟袋锅子"当啷"砸在青石板上，"前年你二舅得肝癌，他儿子连五千块都不肯借！现在倒好？"

我妈"呜呜"哭起来，枯枝似的手抓住我腕子："梅子，娘不治了。你哥在城里买房还欠着债，你爹把棺材本都掏空了......"

这话跟火钳子似的捅我心窝子。我哥王建军在城里搞装修，去年刚娶了媳妇，彩礼钱还是爹找我婆婆借的。上个月他打电话说媳妇怀了双胞胎，催着要买车。

当天夜里，我摸黑回了趟娘家。老房子空荡荡的，堂屋供着的观音像蒙着灰，香炉里插着半截没烧完的香。西屋炕上堆着我妈的破棉袄，里头掉出个病历本，最新写着"宫颈癌晚期"。

正翻着，听见外头有动静。从窗缝里瞅见爹蹲在井台边，月光把他佝偻的背照得发亮。他怀里抱着个铁皮盒，"哗啦哗啦"响的准是存折。"啪"的一声，他抽了自己一嘴巴："春梅她娘，我对不住你......"

第二天中午，我哥开着面包车回来了。车后头跟着个穿貂皮的女人，是我城里嫂子。她刚迈进院门就扯着嗓子喊："爹，建军说省城医院住一天得八百！咱家可没这闲钱！"

我哥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头一明一灭的："爹，要不把梅子彩礼钱先垫上？"

我爹蹦起来，烟袋锅子差点砸我哥脑门上："你妹子刚嫁人三年，你当哥的说这话要脸不要？"

嫂子"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往屋里钻："不能被这些晦气事惊着......"我哥慌慌张张跟进去，临走前还瞪了我一眼："梅子，不是哥说你，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的事你少掺和。"

我揣着存折往镇上银行跑。存折是结婚时爹给我的，里头存着三万块压箱钱。刚走到信用社门口，就瞅见我哥出来，手里攥着叠红票子。

"哥，你取钱干啥？"我冲过去拦他。

他眼神躲闪："交住院押金......"话没说完，他手机响了。我眼睁睁看着他接完电话，把钞票往兜里一揣，骑上摩托车就往县城方向窜。

傍晚，我在县医院走廊撞见个穿白大褂的。他瞅着我手里的病历本直摇头："这病拖太久了，手术成功率不到三成。就算做了，后续化疗也得十几万。"

我腿肚子直打颤，扶着墙慢慢往下蹲。听见身后传来爹的吼声："做！倾家荡产也得做！"转头就看见爹举着输液架，架子上还挂着半袋没输完的葡萄糖。

手术那天，我哥到底没来。我爹蹲在手术室门口抽旱烟，烟灰掉在磨破的鞋帮子上。嫂子倒是来了，拎着个保温桶，说是炖了鸡汤。结果打开一看，里头漂着几片白菜帮子。

"爹，建军说工地离不开人。"嫂子把桶往地上一放，"要我说，这病就是个无底洞......"

我爹站起来，烟袋锅子"哐当"砸在桶上。保温桶"咣当"翻了，白菜汤顺着墙根流成一道印子。

月光透过医院的窗户照进来，玻璃上的裂痕泛着细碎的光，跟撒了一把星星似的。